极品三太子睡醒的兔子_极品三太子小说免费全文阅读_笔趣阁无删节
ann3311 2025-09-15 16:39 5 浏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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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
十一月的夜雨,冷彻心扉。夜色弥漫的苍林中,寒风卷起破败的落叶。声响瑟瑟,仿佛有鬼魅藏身在黑魆魆的林中,随时会窜出来为祸人间。
这样的雨夜,若非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,没人会出来走动。
泥泞的山道上,身形纤瘦的女子和文弱的男子相携而行,伞也没有撑一把,就直接走在了冷雨中。道路湿滑,两人走得格外艰难,踉踉跄跄,却是一步都不敢停下来。
雨势越来越大,女子足底一滑,半边身子差点栽倒在地,幸好男子反应迅速,拉住她细弱的手臂,急呼一声:“阿锦!”
漫天的乌云中,一道雷光猛然劈下,几乎在一瞬间照亮了黑夜,像在天上点起了一盏让人无处遁形的大灯。
女子苍白的脸上满是雨水,或许还混有泪水,抬起的一双雾蒙蒙的杏眼,几缕长发黏在脸上。她楚楚可怜的小脸上是一副凄苦的神情,坚定道:“我没事,我们快走。”
“我背你吧?”男子同样浑身湿透,他关切道,“阿锦,让你受苦了。”
“不不不,快走!”女子摇头打断他,狼狈地拉着他的手,往前跑了两步,气喘吁吁。
身后的林间传来异响,她下意识地回头一看。萧瑟寒风之中,身如残叶。
几骑铁骑飞驰而来,碗口大的马蹄稳稳地落在狭道上,寒光照甲,势不可挡。
为首的男人,一身黑衣,英俊的面容比之寒夜更加凝重,飞扬的眼尾,目光如同鹰隼锁定了猎物。
即使骑在马上也可以看出他身形高大,左手执一把长刀,那样子分明是从地狱而来的修罗恶鬼。
女子本来就无血色的脸上,愈加苍白,本能地向后退开几步,抵在了身后男子的怀中,死死地握着他的手,汲取微不足道的力量。
她摇摇欲坠,哀声道:“为什么?为什么不肯放过我。”
话音刚落,黑衣男人已经勒住缰绳,停在了她的面前,薄唇挑起一道轻蔑的笑意:“裴南锦,我真想不到,你有这个胆子敢逃婚。”
他的声音比风更凛冽,手中长刀一闪,抵在了她白皙柔软的脖颈处,血珠子霎时滚落,又被大雨冲刷而去。
这一刻,他是真的想杀了她。
他眯了眯眼睛注视她,在听到她失踪不见时的惊惧与无措,现在都已经郁积在胸中酿成了滔天怒火,无处发泄。
他从来都不知道她原来有这样的胆魄,这个夜里听见雷声都会惊哭,被京中誉为闺秀典范的姑娘,竟然会舍弃父母双亲,舍弃名誉、地位,为了一个男人私奔?
她现在是一副什么样子?永远以衣香鬓影、光艳照人的形象示人,美如木槿的裴家女郎。此刻乌发散乱,衣裳湿透,裙子下摆沾满了肮脏的泥水,像只凄风苦雨中无家可归的野猫。
他的心绪无法言明,看她可怜的模样,从心软到心痛,他既想抱住她,告诉她不要害怕,哥哥来了,什么都不用担心,又想狠狠地教训她一顿,让她知道什么叫痛、什么叫怕。
而她居然咬着娇嫩的唇,用不屈的目光和他相视,以娇小的身躯妄图护住身后的张谆。
好一对苦命鸳鸯,真真感人肺腑。
“裴炎!你在做什么!”张谆怒道,纵使文弱书生意气,却硬生生激出几分胆气,伸手欲夺下裴炎手中的刀,用另一只手把裴南锦拉到自己的身后。
“不自量力的东西。”裴炎目光如炬,冷冷地望向张谆。
作为一个男人,裴炎太清楚张谆望向阿锦的眼神意味着什么。匣中美玉,遭人觊觎。
在那之前,他从来不认为有人能把她从身边抢走,所以在知道她身边的侍女替张谆给她传书时,柔情蜜意揉入词句中,那是穷酸文人最常用的手段。
他便杀掉了那个自作主张的侍女,正是裴南锦最喜欢的那一个。
不知为何,被她知晓了,她赶来质问,杏眸中充满了不可置信,握着温热的茶盏,手掌心冰冷不已,长久沉默后,她问:“阿檀去哪里了?”
“我怎么会知道?你应该去问白嬷嬷,她掌管着你院中的侍女。况且,不过是个侍女,要多少有多少,哪里值得你忧心。”他挑了挑眉,无所谓的说道。
她虽然乖乖巧巧地说了声,“哦。”
但那神情明显是不相信的,她那时甚至不会掩饰情绪,长睫颤动。
她朝夕相处的人,在他眼里竟是这样的轻。
他说的亦是实话,人命各有贵贱,一个婢女确实算不得什么,她也不好因此和他争执。
但她对他的疏远正是从这时候开始的。
2
裴炎手腕翻转,电光火石间,毫不留情。只见炙热的鲜血,如泉水般喷涌向漆黑的天空,然后一团惨白的影子从眼前急飞了出去。
刹那,死一样的寂静之后,那团影子啪地一声,远远地砸在地上,一声痛苦非人的尖叫,立即响彻了整个夜空。惊飞了林中一大群眠鸟。
裴南锦已然站立不住,耳中充斥嗡嗡声。双膝一软,跪在了地上,她机械地转头去看,雨水模糊了视线……
那是一只人的手,烂泥残叶之中,一团血肉淋漓,那是张谆的手。
痛苦地尖叫仍在持续,但渐渐虚弱了下去,张谆烂瘫在泥水中,听得出他的生命正在消逝。十指连心,更何况被砍去的是一整只手。
裴炎漠然着看着自己的杰作,只冷冷地说:“阿锦,跟我回去。”
自小娇养在深闺中,金尊玉贵的女郎,一生所见过最惨烈的景象无过于,夕阳残照,春逝后庭院中落下的满地残红。吟几句诗,为消逝的春光落几点清泪。
裴炎不介意以一种残酷染血的方式,只为了向她传达,外面很危险,到我身边来,只有我能够保护你。她依旧跪在那儿,一声不响,抖若筛糠,对他说的话仿若未闻。
稍微平息的怒火,因为她的抗拒,腾地一下又升起来,简直快要把他烧成灰烬。他失去仅存的一点儿耐性,矫捷地翻身下马,直接用力拽着她的一只手臂往怀里拖。
她很瘦,向来低声细语的一个人,在被他触碰的瞬间,竟然爆发出一种惊人的力量。她疯狂地挣脱开他铁一样的桎梏,一边哭一边叫,向着张谆倒下的方向死死爬去。
“滚开!不要碰我!”她厉声尖叫。
他被她决然推开,如同光天化日之下,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。
颓然涌上心头,握紧了拳头,他从来没见过她哭成这个样子,不顾礼仪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,竟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。
冰冷的雨线坠落在他深灰的双眸之中,凝结成了一层厚厚的坚冰。
他侧首看过去,裴南锦扶起张谆的身子,小心地将他揽在怀中,与他额头相触。
张谆面色灰白,费力地举起另一只尚好的手,轻柔地拂过裴南锦的面颊,断断续续地说;“别哭……别哭……”
裴南锦不住地摇头,肝肠寸断,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。
完全是她害了他,若不是她不想嫁给太子,若不是父亲直接把她锁在家中,直至出嫁的那一天……
母亲永远都是忧郁地望着她,“阿锦,你要听话,你父亲总不会害你。”
太子顾玉珘庸碌不堪,性情暴虐,前头已经莫名死了三位太子妃。宫内外有传闻说,这三位太子妃死状凄惨,生前都遭受过残酷的虐待。
而太子之所以能成为太子,皆因熙平帝懦弱且荒淫无度,朝政把持在外戚杨济的手中,一言可定人生死。杨济正是继后杨氏的哥哥,太子的舅舅。
而她最寄予希望的兄长裴炎呢?他在军营中,根本对她避而不见。
直到今天,他才出现,在她面前,手中拿的是杀人的刀,是奉父亲的命令来抓她回去的。
她毫无办法,趁侍女不备时,从窗子里逃了出去,找上了在府中教弟弟读书的夫子张谆。这个平时她有几面之缘,温和腼腆,看她时总会脸红的陌生男人。
她对他撒了谎,她说她仰慕他,但是父亲即将要将她嫁给太子,她不愿,求他带她离开。
三任太子妃全去世,得知她被指婚太子,丞相嫡女连夜逃婚了
张谆听完立即面红耳赤,比她更加紧张羞赧,低垂眼睛,结结巴巴道:“这是真的吗?”
“当然。”裴南锦道,她的手心中亦出了许多的汗液。
他擦了擦额角激动的汗水,向她允诺道:“好,我带你走。”
那丝颓然终于在看到那对紧紧依偎着的男女时,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又妒又恨,裴炎再次走上前,拽住了她的手臂,这一次有了防备之后,她那点挣扎的力量对他而言,是多么的不足为道。她改用柔嫩的双手作为武器,不管不顾,长长的指甲用尽力气,在他面颊上狠狠划出几道血痕。
裴炎浑不在意,将她的头按在胸口处,细心地给她盖上随身大氅遮挡去风雨。抱住她翻身上马,冷冷地吩咐手下道:“处理掉。”
“是。”属下应道。
他控马向前,风声烈烈。怀中的裴南锦忽然安静了下来,男子温热又沉稳的鼻息,细细的喷洒在她脖颈的伤口上,痛而痒。
她在寒夜中抬起一双赤红的明眸,清凌凌的光,迸发出一种病态的艳丽,声音凄冷,一字一句诅咒道:“裴炎,你会不得好死的。”
3
裴家女郎与人私奔的消息被隐瞒得很好,女郎院中当值的侍女被全部杖毙。
暮秋的寒风卷起几片猩红如血的枫叶,繁华昌盛的帝京中。除了丞相裴狄之女,裴南锦因天寒偶感风寒,大病了一场,缠绵病榻,与太子殿下的婚期不得不推迟外。
一切都还是朱门沉沉按歌舞,厩马肥死弓短弦。
五个月后,礼部联合司天监向熙平帝上表,选了良辰吉日,再次确定了太子的婚期。
春雨淅淅沥沥浇打在院落中,娇艳的垂丝海棠花上,像起了层润泽的胭脂雾。
阴雨天,室内光线昏暗,十三盏连枝灯上齐齐点燃了高炬烛,长烟袅穟,香气暾暾。
“病了一场,可瘦了这许多!”乳母白氏替铜镜前,身穿华丽织金大红嫁衣的女郎挽好披帛系带,不由感叹道,“不过小娘子穿上这身衣服,更漂亮了,模样瞧着也像个大人了。”
裴南锦面无表情,还未上过妆的脸上,干净的眉眼嫣嫣润润,呈现出一种凛然的美丽。
她忽而冷冷地笑了一下,樱唇泛白。笑自己,像笼中供人取乐的困兽,撞得头破血流便以为能够逃出去,结果还白白牺牲掉一个张谆。
现在,终于轮到她了。三日后,就是婚期。
她转身烦躁地打开窗子,高绾的发髻上金钗摇乱,微凉的雨气扑面而来,闭了闭眼睛。
白氏在身后头叫道:“还没弄好呢,娘子别乱动!”
几个新来的侍女把她重新带回妆台前,白氏替她整理发饰,手忽然一顿,“大公子来了。”
裴南锦睁开眼睛,一双雾沉沉的杏眼,在镜中与裴炎相视。
将近三个月没见,一百多个日夜,裴炎作为哥哥,妹妹即将出嫁,即使领兵平定羌人叛乱,身在千里之外的苍州,
他也终于在这一日风雨兼程地赶回帝京,好在没有误了吉期。
他面颊上有伤,肤色被苍州炽烈的太阳晒成黧黑色。回府后特地换了一身文雅的天青色袖长衫,依旧压不住他骨子的邪魅气。
两人视线相触,裴南锦厌恶地别过头,竟是装也懒得装出一副兄妹和乐的模样。
裴炎被她逗乐了,顿时嗤笑出声,这丫头,还是小孩脾气呢。眼角飞扬,邪气更盛,依旧是贪婪地盯着她,像鹰隼盯住猎物,完全势在必得,心中一声声低唤,阿锦,阿锦。
白氏相识地领着侍女退了出去,将空间留给这对久别的兄妹,方便他们叙话。
屋子立时安静了下来,唯有灯花轻微爆裂的声响。
他走上前,跪坐在身后,捏了捏她消瘦的肩膀,不避嫌,暧昧地问:“阿锦,你可想我?”伸手拨了拨她簪子上的长流苏,不待她回答,又说,“我很思念你,每一天。”
她感到异常恶心。眼眶变红,乌黑的长睫上雾气凝结,双手紧握住下裙,竭力克制住想吐的冲动,低头不语。
“阿檀是不是你杀的?”她的声音比屋外的云烟更加缥缈。
“这无关紧要。”裴炎看了她一眼才道。
她深吸几口气,感觉异常寒冷,“对你来说什么是至关重要的?”
他有些不耐烦,不想让她在这种事上继续纠结下去,干脆直接承认,“是,她替张谆给你传书。”顿了顿,他抬起一双阴郁的眼睛,“任何试图接近你的男子,都让我嫉妒。”
“裴南锦,”他唤她的名字,郑重其事道,“你知不知道,我喜欢你。”
潮湿的风吹拂进屋子,灯火摇曳,光影明灭,带来一阵悸动。
真荒唐,他说他喜欢她?这便是他的喜欢。
这样的喜欢是在她面前杀人,是拿刀刃抵着她,让她回来嫁给那个残虐的太子。
她忽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,不由喃喃道:“可我马上就要嫁给太子了。”
他弯腰,修长的大手托起裴南锦的小巧下巴,粗粝的指腹触上她眼下娇嫩的肌肤,拭去她眼睛的泪水,深灰的瞳中情绪翻涌,“别担心,有哥哥在,太子不敢碰你。”
“哥哥?”裴南锦猝然失笑,呼吸剧烈,呛出酸涩的泪水,看向虚空,道,“一个从乱葬岗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杂种,父亲可怜你,认了你做养子,才几年过去,就忘记自己是谁了?”
她站起,繁复的红裙逶迤在地,“而我才是裴氏嫡女,大齐的太子妃。我是君,你是臣。”
4
裴南锦出嫁的这一天,按照大齐的婚俗,新妇从家中出门,到花轿上的这最后一段路,要由新妇的兄长,背着走完。
太子娶妻,裴家嫁女。裴府亭台楼阁上裹满了红绸,勋贵云集,鼓乐喧哗声,不绝于耳。
裴南锦静静地伏在裴炎宽厚的背上,他的大手紧握在她的腿湾处,走的很慢。
裴府院落中百年棠梨树,枝繁叶茂,亭亭如盖,蕊花吹落如雪。
红帕低垂,四角随着步伐轻轻摇晃,她眼前仅存一片刺目的红和裴炎的后颈。
那日撕破脸的争执之后,两人一句话没再说,也没再见过面。
幼时兄妹间的争执不过转眼就和好了,可她知道,如今他们再也不能和好了。
她无动于衷地看着他听见她那句话时,眸中涌动的哀恸,明灯熠熠,他高大健壮的身形竟然抵挡不住她柔柔一句话的力量,兜头浇下一盆雪水,血液凝固,几欲死去。
可能这才是她心中的一直所想,不加掩饰的厌恶,今日终于宣之于口。
是因为他杀了她的心上人?
他努力匀停好呼吸,青筋暴起,胸腔里都是铁锈的味道。用灰败的的眼睛深深地望了她一眼,而她依旧漠然地凝视着眼前的一片虚空,不动眉眼,像是要从中窥探出未来的命运。
他抿唇转身离去,走到中途,雨忽然止住,明暖的光束穿透厚厚的积云,天色空明。
他驻足停下,打开了握成拳头的双手,明澈日光下,掌心里满是殷红的血。
都这样了,可他就是不愿意放手。
他不愿,就如同他不信这天命。
裴南锦八岁那年,京中曾出过大乱子。
先皇后的母家赵氏一族被人密告意图谋逆。赵氏百年世家,高门显宦,更为帝王所忌惮。
当夜,大将军杨济率领一千羽林卫围了赵府,果然从先皇后的父亲赵太傅的书房中,搜出了通敌叛国和谋反的证据。
证据确凿,依照大齐律法,谋逆者,诛九族。
羽林军明火执仗,直入赵府内,封锁所有出入的门。几个时辰后,天地重归寂静,天边乏起鱼肚白,血水淙淙从紧紧密闭的门缝底下蜿蜒而出。
一夕之间,朝廷内大兴牢狱。赵氏灭族,各家宗族势力便重新洗牌。
前朝动荡,后宫中亦同样难得太平。因赵皇后是外嫁的女儿,且熙平帝念及毕竟是多年的夫妻,往日的恩爱,到底保全了她的一条性命。废去皇后之位,令其迁居冷宫。
此时的太子顾玉璋乃是赵皇后所生的嫡长子竟同样不能幸免,废去皇太子位,贬为庶人。
最令人寒心的是,赵家虽然落败,但赵太傅的许多门生故吏还在,朝廷中竟无一人站出来为皇后和太子说话,人人噤若寒蝉。
后来,冷宫中莫名其妙起了一场大火,废皇后太子母子二人皆葬身火海,尸骨无存。
也正和那时差不多的时候,裴狄领回来了一个浑身是伤的少年。最重的伤在腹部,将少年还未长成的单薄身子,硬生生捅出了一个可怕狰狞的血洞。
把家中的裴夫人和裴南锦吓了一跳,都以为他要活不成了。
裴狄看着沉睡中仍眉头紧皱的少年,悲哀道,“听天由命吧,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。”
没想到,他居然坚强地活了下来。透过少年被血模糊的脸,依稀可以看出清俊昳丽的眉眼。多日昏睡后,他终于睁开一双精致的灰眸,里头是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恨意与茫然。
裴南锦那时正好守在他的床前,见他醒来,女孩明润的眼睛瞬间亮晶晶起来,灿若骄阳。一张娇幼的小脸上,笑意清甜,仿佛一汪甘泉突然缓缓流入了他干涸的心田。
“你醒啦!”她转身跑出去,一身鹅黄的裳子,背影看着像只灵动的小黄莺,裙裾飞扬。很快叫来了刚刚下朝的裴狄。
裴狄站在他的床前,沉痛道:“孩子,你以后就跟着我姓,改叫裴炎吧,从此你是我裴家的儿郎。”,叹口气接着道,“哎,天道不公,奸佞当道,你务必要坚强些。”
少年静默着没有回答,本能地不愿意再相信任何一个人。因为再温蔼可亲的面容下,都可能藏了一把杀人的刀,言笑晏晏地将他拖入黑暗血腥的地狱之中,想让他永不超生。
裴狄不恼,摸摸裴南锦的头,吩咐道:“阿锦,叫哥哥。”
她那时候乖到傻气,让做什么就做什么,乖乖巧巧地喊了一声,“哥哥。”
如此便唤了足足十年。裴炎初时待她十分冷峻,爱理不理。小娘子裴南锦模样生得极美,又因家中没有年龄相近的玩伴,对着裴炎一张冷脸也能够坚持不懈,笑脸相迎。
日复一日,终于换来了裴炎对她的态度软化。裴炎无奈微笑,“真拿你没办法。”
裴小娘子矜娇地转过身子,“哼。”
最要好的时候,他也会带她偷偷溜出去看元夕花灯。
雪与月交辉的清夜,一盏盏形色各异的灯笼悬在头顶,灯上绘着明艳美丽的色彩。
她踮起脚尖一盏盏看过去,看得专注。
裴炎跟她说话,唤了两声她都没有听见。人声熙攘,最后一声他凑近她的耳边。
她猛然回过头来,少女柔嫩的面颊擦过他的薄唇,像在舌尖含了一块香甜的饴糖。他的心脏陡然间剧烈跳动,她身上传来的馥郁香气立即熏红了少年的脸和脖颈。
她双眸无辜,长睫挺翘,问:“做什么?”
他通红的脸被灯色很好的掩去,慌乱地喉结滚动,否认道,“没什么。”
他原以为他的生命只剩下无尽的恨意。可现在,他绝望地意识到,他爱裴南锦。
而这爱意许久不被她知晓。
5
“别担心,有哥哥在,太子不敢碰你。”
等裴南锦被宫女搀扶着走下凤辇,身处太子所居的东宫时,她才明白过来裴炎对她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。
与裴府的热闹喧嚣不同,东宫这里是格外的静谧。虽然也布置的花团锦簇,但琉璃宫灯黯淡,宫人们垂首站在廊下的阴影里,灯影幢幢。
唯有宫殿屋檐下的风铎,在夜风中发出一声声脆响,叮叮当当。
她在东宫的床榻上见到了太子顾玉珘。他昏睡不醒,惨白的双唇闭紧,呼吸很浅。放在被子外的一只手,指甲漆黑,就像一个将死之人。
这样的半死人自然不可能碰她了。她看向东宫的掌事宫女,但对方显然没有和她解释的打算,在一旁声线冷淡提醒道,“夜深了,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早些安寝吧。”
裴南锦抿抿红唇,克制住心中的恐惧,眼下的情形已经不是她能够掌握的。她像一颗棋子,被投入了错综复杂的棋局当中。她从小爱哭,哭起来水眸潋滟,娇娇怯怯的惹人心疼。
此时此刻,她很想哭,很想回家找阿爹阿娘和哥哥。像小时候那样,回家扑倒在他们怀中哭一哭就好了。可是,就是他们把她送进这里的。
妆容美艳的少女小心翼翼地擦去眼角的泪水,不被人发现,低声道:“帮我宽衣吧。”
新婚的三日后,按礼制,该是裴南锦和太子回裴府归宁的日子。
杨皇后特命身边的嬷嬷来嘱咐,“太子身体抱恙,这归宁只能委屈太子妃一人回去了。”
“好。”裴南锦应道,回想起两日前她也是只身一人,前去拜见杨皇后的。
皇后面色不虞,冷冷地说了几句客套话就让她回来了,应当是担心太子的身体所致。
回到裴府中父母俱在,不见裴炎。他们跪拜在裴南锦的面前,改口称呼她为娘娘,自称为臣。
裴南锦先颤声叫了一声:“阿爹,阿娘。”非常轻,轻到只有自己能听到。
然后再学着他们的样子,客气而冷淡道,“大人夫人,请起吧。”
一家人用完膳,满桌佳肴都是裴南锦爱吃的菜,但气氛压抑,一声不响。至于太子妃为何一个人归宁,而太子为何缺席的事情,一句话也没提起过。
裴夫人放下象牙箸,欲言又止,慈爱道,“太子妃娘娘在宫中务必要保重玉体。”
裴南锦一愣,泪珠儿差点又控制不住掉下,吸了吸气,“多谢您。”
乳母白氏上来请她移驾到原来的闺房中休息。
房中一切如故,海棠春困。水晶盆内养着红金鱼,自由自在挥动着宽柔的鱼尾。
屏退了服侍的宫女,裴南锦一个人躺原来的床上,鼻尖满是熟悉的味道。四下无人,她积蓄多日的眼泪终于止不住,像开了一道阀口,源源不断、无声地落进枕头里。
她哭累了,迷迷糊糊地睡过去。
她像是睡了很久,又像是只眯了一小会,睁开惺忪睡眼,身形高大的男子赫然坐在她的床前,投下一大片阴影。裴南锦还未彻底清醒,下意识地惊呼了一声。
男子俯下身子,不容抗拒的炙热气息立即笼罩住了她。那声惊叫还来不及呼出,便被堵在喉头。他吻了她,力道非常大。
他的唇碾过她的,呼吸粗重,几乎在撕咬。
竟是裴炎。裴南锦身形纤细,根本抵抗不住他,抵在胸前的双手,反被他束缚在头顶。
她喘不过气,他终于短暂地放过了她,却还是贴着她的唇角,轻声问她的感受:“如何?”
“不要脸!”她用手背狠狠擦拭流血的樱唇,在他杀掉阿檀之后,无论如何,她还是将他当成敬重的兄长。
她刚认识他时,还只有八岁,懵懂地不知什么是爱的年纪。
觉得这个哥哥生得好看,故而喜欢。等到再大一些的时候,那时元夕东风夜放花千树,她身边站着俊郎的少年,少女旖旎的心动真真切切。
但他毕竟是父亲正式的养子,名字是上了族谱的。
人非禽兽,既知礼义廉耻,当然也要懂得克制自己。她先是自责,跪在佛像前忏悔。
好在她刚到豆蔻年纪,用情还不深,再换个人爱也还来得及。
于是这点心动逐渐烟消云散,再见到裴炎时也能态度自若地称呼他为兄长。
寻常人家的哥哥会对妹妹做这事吗?自然不会。况且,她已经嫁了人。
“对不起,”他犹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,“多亲几次就好了。”他神情忍耐,又要俯身来亲她。她头一偏,极力冷淡道:“我已嫁人,请兄长自重。”
他停顿下来,掐住她细腰的指节却不断收紧,像是要掐断她的腰。而他的声音更冷,简直像是在质问她的三心二意,“难道你真的把他当做丈夫?”
“三书六礼,明媒正娶,太子殿下自然是我的夫君。”她推开他要从床榻上起身。
“很好。”他连说了几遍很好,他生气时的样子甚至比平常更加温和,容颜昳丽宛若玉质。
当初裴狄与他道,“顾玉珘已经对我们起了疑,让皇帝赐婚,分明是要娶阿锦为质。”
“我不同意,她什么都不知道,不要把她卷进来。”裴炎断然否决。
“殿下,”裴狄叹了口气,“我知道您喜欢我这个女儿,但若能让她为您拖延一些时间调兵,就是她真有不测,亦是她的福气。况且,顾玉珘恐怕时日不多了,阿锦应当会无虞的。”
裴狄说完这句话,裴炎便沉默了。确实,顾玉珘就快死了,他伤害不了阿锦。
这在他看来是权宜之计,却被她当成了真。
他从背后把她抱回来,扔在榻上,眸色危险,质问道,“他会对你做这件事吗?”
她面色惨白,失去力气,不再挣扎,软软地躺在他的身下,任由他轻薄。明媚杏眼中失去光彩,一片冰冷。她觉得他非常的陌生,进而令她对他这个人,生出畏惧。
说来可笑,在某个瞬间,她竟然还对他含有期待。期待他如从前。但从那个寒凉的充满魑魅魍魉的雨夜开始,她总觉自己陷入了一个恐惧的噩梦中,醒不过来。
幼时的裴南锦总是爱跟在裴炎身后。但裴家高门大户规矩极严,她的一举一动都受到严格的限制,力求成为帝京中的闺秀典范。从来没有在没有成群侍女跟随的情况下出过门。
她央求裴炎是否可以带她出门,少女颜如木槿,眸光晶亮,竟是令人不忍拒绝。
黑衣锦袍的少年收回目光,指尖轻颤,傲然地别过头去,没说好也没说不好。
这便是拒绝的意思了,她心中虽然失望,但也在情理之中,并不气恼。
一日午后,她在午后小憩,侍女们各自有事不在房中。她听见有人敲窗子,就一声。
她爬下床支开窗子,见裴炎抱臂倚在那儿,午后的暖阳惬意地倾泻在挺拔俊秀的少年身上。他斜睨着她刚睡醒呆呆的模样,言简意赅道:“走。”
她立时明白过来他的意思,梳理好乱发,向他飞奔而去。
只是她这样一直娇养在深闺的小娘子,身体娇弱,没走两步路又累了。但毕竟是由她提议的,不好半途而废,只得强撑着继续。
裴炎不动声色,看她小脸微皱勉强的样子,心中暗笑。终于撑不住,蹲在她的身前,“上来吧,我背你。”
她柔软的双臂环在他的脖子上,像春日的柳枝,柔柔软软。
她记得那一日,他背着她走了好久好久。
6
她被他抱在胸膛中,明明是有杀了她的力道,却伏在她的耳边温柔地轻唤:“阿锦,求你爱我,求你。”他对着她呢喃诉说着多年来全部的卑微爱意。
他的生命中蕴藏了那么多的恨,暗无天日。他本该心无旁骛,一心复仇。他曾经的父亲屠杀光了他的母族和母亲,打碎他的脊梁,让他像蝼蚁一般苟且偷生。
他行事不择手段。天无道,他便杀天。君无道,他便弑君。
可他却偏偏出了点差错,爱上了一个笑眼弯弯的姑娘,像暗屋子里透进来的一点光。
她绝没有这样贱,受得了这样的欺侮。他就是要毁掉她,新妇若是没有落红,便意味着失贞。
她并不把贞洁看得很重,但绝不能接受这样的苟且和强迫。
她曾经的确是喜欢过那个日光流渊倚在她的窗边,敲她窗子的少年,但从此以后,绝不。
良久,她声音嘶哑质问道,“为什么要这样对我?”
“阿锦,一切都要结束了,过去的错误应该得到修正。没人可以再从我的身边把你夺走。”他的声音里带了阴冷的笑意。
他谋划了许多年,这一天终于就要来临,他会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,没有人可以再把她抢走。就算她不肯爱他,那又如何?永生永世,他会把她囚禁在身边。
疯子。她在心里暗骂一句。
裴炎拿来玉膏要替她掩去痕迹,被她避开,她不愿他再碰她。
“给我,我自己来。”她道。
裴南锦回到宫中,衣领拉得很高,她刚下步辇,掌事宫女就迎了上来道:“太子妃,太子殿下醒了,皇后娘娘来了。”
裴南锦点了点头,走到殿中,太子虚弱地靠在软枕上,皇后坐在榻边与他说话。
她敛衽向面前行了一礼,“皇后娘娘,殿下。”
皇后闻言,凌厉的眼锋扫过来,似是不喜,“免礼吧。”
转瞬又道,“太子,这就是你求来的太子妃。你可喜欢?”
太子灰白的脸上闪过一丝神采,垂眸温柔道:“自然是喜欢的。”
“是本宫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了。”皇后叹了口气站起身子,“太子妃过来好好服侍太子吧,他的病才刚好些,万事更要小心谨慎。本宫先回皇上身边去了,有事速来禀报。”
“臣妾晓得。”裴南锦送皇后出去,身后传来太子的咳嗽声,“你到孤身边来。”
“殿下有什么吩咐?”太子身上苦郁的药味很不好闻,她微微皱眉。
他的神情完全变了,病中的脸显得格外阴森可怖,乌紫的唇中发出桀桀的笑声。
她被吓到了,欲不着痕迹地退开一步。
而他忽然拽着她的手,翻身将她压倒在床榻上,力气大得根本不像是一个久病之人。
她的背很痛,被他压住,心中木然,藏在袖中的玉膏滑落。
这样也好,她想,凭什么只有她一人痛苦?
裂帛声响,他撕破她身上的衣物,青紫的痕迹交错在少女白皙的肌肤上,格外刺眼。
一头青丝铺陈脑后,姣好的面容雪白若纸。她想哭,可是没有一滴泪。
太子的眼中露出意料之中的神情,手指上移死死掐住她的脖子,咬牙切齿先骂了一句,“贱人!”
然后哈哈大笑,“顾玉璋果然喜欢你!用你来换解药,不知道他肯不肯!”
他以为十年的一场冷宫大火,烧掉了心腹大患。然舅父杨济生性多疑,派出暗卫监视朝官的动向。
他中毒是两年前的事,但一直没有查出是何人所为。
东宫上下所有宫婢都被清洗了一遍,他甚至怀疑到了枕边人的身上,杀掉了三位太子妃。
直到安插在裴府的暗卫拼着命,传递出来只言片语,惊天秘密才被揭开一角。
对方有了防备,他们躲在暗处,再想安插人进去已经是十分困难。
然,裴狄不是自诩忠臣吗?他还听说顾玉璋喜欢裴狄这个女儿。太子向他求娶女儿,君命不可违,他没理由不答应。他和顾玉璋要伪装一定会装全套,太子便从这里下手。
裴南锦胸膛中的空气逐渐稀薄,喉咙里涌上一股刺痛,呼吸困难。
太子终于松开双手,他暂时还要留下她一条命,扔下她冷冷道:“来人,太子妃病了,把她带到偏殿养病。”
7
裴南锦自此被囚禁在了东宫的偏殿中,消息断绝。
送来的膳食里头被下了药,她吃下一点,竟然昏睡了好几天。
她便拒绝饮食,到第二日晚间,太子过来探视她,对她阴阳怪气道:“已经过去五天,你的哥哥一点动静都没有,看来是我高估了你。”
他的情况看上去比几天前更糟糕,眼珠凸起,病入膏肓的模样。
裴南锦喉咙上有伤,声音沙哑,“是啊,你猜错了。他并不爱我,相反我们很讨厌彼此。”
裴炎就是废太子顾玉璋的事情,初时的惊讶过后,她很快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。
裴南锦了解她的父亲裴狄,他是个冷血的政客与豪情的赌徒,冒着诛九族的风险救回顾玉璋。
不仅是因为赵太傅对他有恩,还因为一旦顾玉璋复仇成功,登上帝位。那他就是帝王的恩人,立下了不世的功绩。
这回报实在太大,绝对值得他铤而走险。
“哎,再等两天吧,如果两天后还没动静,孤即将失去第四位太子妃。”太子故作伤心道,然后恶狠狠地看她一眼,挥袖离去。
天已经黑透了,月色微茫。偏殿内没有点灯,黑得伸手不见五指。
忽然一点烛火从远处飘来,火光后是那东宫掌事宫女的脸。
她手中捧着烛台,放在裴南锦面前的矮桌上,轻声道:“娘子,今夜殿下将会发动宫变。晚些时候,我会带您走密道出去。”
裴南锦饮下杯中冷透了的茶水,问这个裴炎安插进东宫的心腹,“之前几天,你没来找我,是否是因为他还没做好万全的准备,要让我留在东宫替他拖延时间?”
那掌事闻言愣了一瞬,秉承一贯的作风,承认道:“是。”
裴南锦在黑暗中了然地笑了笑,站起身子支开窗子。她不过是诈她的话才这样说,但恐怕事到如今,她也没有什么值得被骗的价值了,是以告诉她也就无所谓了。
裴炎是她的哥哥,他会爱护她这个妹妹,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。
但顾玉璋不是,他是皇家的血脉,骨子里带有天然的凉薄,权谋算计。如果这场宫变成功,他可能马上就要成为皇帝了。
他即将富有四海,当然也可以为此舍弃许多。
她不过是他手中的棋子,她想。
但她不愿意,她逃过一次,就可以再逃第二次。
蓬勃的夜风吹起她宽大的衣袖与未挽的长发,飘飘欲仙。远处殿宇亮着暖黄的灯火,遥遥望去就像浮在海上的孤舟。
“我知道了,我在这里等你。”她背对着掌事宫女说道。
8
宫中最高的承天阁已被大火烧去一角,轰然倒塌下来。两根粗大的承重梁柱被烟熏得漆黑,如两把玄铁剑插入被烈火光晕映红的苍黑天空之中。
外戚杨氏在宫内外的党羽悉数被诛杀殆尽,包括大将军杨济。当年赵氏之案,实为冤案,朝中人多有不平,只是惧于杨济权势,敢怒不敢言。现在自然一呼百应。
熙平帝被囚永凝殿中,皇后杨氏自尽。
扑面而来的热风中间杂着细细的烟灰,顾玉璋避开宫道两侧横躺着的尸体和散落的兵器,在通往东宫主殿的台阶下勒马。
高台之上是这场宫变中,他最后要诛杀的人,杨氏之子顾玉珘。无数的士兵围拢过来,把顾玉珘和仅剩几个负隅顽抗的东宫守卫围在中间。
顾玉璋望着这座曾经属于他的宫殿,心中没有丝毫大仇得报的快意,而是凝重的戾气沉沉下坠。瞳色浅淡的灰眸中,更加没有一丝温度,凝结成寒冰。
就在一刻钟前,负责接应的手下在密道出口等了许久,都没有等到裴南锦和那安插进东宫的掌事出来。他意识到大事不好了,应该是出了什么事,赶忙跑来禀报顾玉璋。
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惧攫住他的神魂,连想象发生了什么都是罪过。
他最终强撑到这一刻,手执染血的长剑抵在顾玉珘的胸口,“她呢?”
顾玉珘瘫软在地上,立刻听懂他的意思。颓败的脸上浮现毁灭一切的快感,拍手哈哈大笑。
从脚边费力拖过重伤不醒的掌事宫女,“你不要想再见到她了,哈哈。我杀了她,你知道她怎么死的吗?”
顾玉珘没有说下去,不告诉他,他就会在脑海一直想象她死前的景象。
她是否遭受了折磨?她该有多痛苦?
他要顾玉璋直到死都活在痛苦之中,夜夜噩梦,永世不得安宁。
那一日,所有在场的将士都见证了东宫高台上那场血腥残忍的虐杀。
直到丞相裴狄赶来,止了顾玉璋还要继续挥下去的剑刃,“殿下,请您节哀,这些事可以交给臣来办。当务之急是您要尽快登基,召见百官啊。”
“哦,阿锦回家了?好,我去见她。”他如玉的面上沾染淋漓的鲜血,艳丽而诡异,双眸混沌,答非所问道。
“殿下!”裴狄惊呼,他抢上前扶住顾玉璋倾倒的身子。
一大口鲜血从顾玉璋的口中涌出,他闭眼一笑,脸上浮现出毁灭一切的破碎感,喃喃道,“她不会回来了。”
终
裴狄致仕多年,老迈不堪。他毕竟对顾玉璋有莫大的恩情,所以这些年来,顾玉璋对他依旧还是格外的敬重,视之如父,时常来看望这位老臣。
他看裴狄从院中出来,棠梨簌簌,枝叶间有细碎的金光与柔和的春风。
像她穿着鲜红嫁衣的那一日,他背着她从棠梨树下走过,洁白的花瓣落下,便像是白头共老。她穿嫁衣的样子真的很好看,但是他一直没有告诉她。
他想等到她为他穿嫁衣的时候,再告诉她,他原以为一切都还来得及。
他恍然道,“原来都已经过去了啊。”
裴家的老仆站在不远处烧东西,冒起一阵阵的黑烟。
顾玉璋止住了欲要上前呵斥的随从,温和问道:“你在这里做什么?”
那老仆答道:“是小姐从前的东西,老爷说看了让人伤心,命小人烧掉。”
火堆里中有一盏花灯,过去了太多年,曾经明艳的色彩都已经褪了色,暗淡而陈旧。
他记得很清楚,是他买给阿锦的,她还在上头写了两句诗,举起来让他看。
他的目光凝在她脸上,娇娇粉面,根本没有仔细看她写了什么。
他忽然一恸,伸手抢出了那盏正不断被火舌舔舐的花灯,随从惊呼,“陛下!”
被火烧灼的枯黄纸面上,少女秀丽的字迹写着,“愿我如星君如月,夜夜流光相皎洁。”
至高无上的帝王,泪如雨下。
史载,武帝顾玉璋在位三十年,励精图治,朝堂风气为之一振。天下承平,海晏河清。
唯有一事最受人诟病,便是设立皇城司,充当天子耳目、皇家密探,不受三衙管制。
有人说是因为他登上帝位的方式并不光彩,弑君弑父,所以他要严密监视文武百官,以防他们结党营私,起来反抗他。
也有人说,他是为寻找在宫变中失踪的太子妃,他们曾经是兄妹,感情甚笃,她当年会嫁进东宫便是为了武帝传递消息。
然而行尽江南,终不与离人遇。(原标题:《鸳鸯瓦冷霜华重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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