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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nn3311 2025-09-17 10:39 5 浏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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裴亦炔被立为太子那天,卿音被他灌下第碗避子汤。

“只有太子妃才能怀我的血脉。

“你一个卑贱的侍妾,待孤登基,赏你个才人位分。”

卿音忍着小腹剧痛,冷淡点头。

当晚,卿音找到即将被赶出京城的废太子。

“带我出宫,我能帮你夺.权。”

裴临川不知道,她是黎族的神女司命。

只有神女选中的人,才能登基成帝。

废太子闻言,指尖颤抖一瞬,轻笑允诺:

“正好,我也有一个天大的秘密想告诉你。”

冷宫深处,废弃的太子寝殿笼着层阴翳。

&#;三日后西城门,孤会携你同往封地。&#;

&#;然则裴亦炔失智之时,你曾舍命相救;又在他枕畔虚与委蛇三载春秋。&#;

&#;如今他刚登储君之位,正是你平步青云的好时机,你竟甘心抽身离去?教孤如何信你?&#;

被称作活阎罗的男人眸光冷若冰霜,周身萦绕着森寒气场。他端坐紫檀圈椅,指尖无意识敲打扶手,审视之意如刀似剑。

卿音以额触地,素白脖颈弯出柔顺弧度。她未发一言辩解,只将银铸鹰首九连环高举过顶。月华透过雕花窗棂,在锁链纹路上流淌出诡谲冷光,却照不透她衣领下斑驳的淤痕——那是方才承欢时,裴亦炔失控留下的印记。

她是趁着太子睡熟,强忍着浑身酸软偷溜出来的。此刻双膝跪在青砖上,连带着小腿都微微发颤。

裴廊晨指腹摩挲着链身浮雕,深邃眸光忽地泛起涟漪。十三年前太子加冕大典,他曾在圣女颈间见过这玄铁九连环。当时大祭司曾言,此物关乎天命。

&#;圣女司命早有预言,岁末将至瘟疫横行。&#;

&#;太子殿下承天景命,黎族愿助您先发制人掌控北漠疫病,救万民于倒悬,赢天下之民心。&#;

&#;待班师回朝那日,便是斩除裴亦炔逆党之时。&#;

少女嗓音清凌凌如碎玉落盘,字字真真切切。这番预言确是她三年前剜心取血,为裴亦炔祭天求来的天机。本欲借此神谕助他夺嫡,换得一世恩宠。可今夜那碗鸩酒般的避子汤灌下时,她听见他附在耳畔的讥讽:&#;你也配诞下龙嗣?东宫女主只会是相府嫡女谢琳蓉。&#;

第九十九碗避子汤,终于浇灭她最后痴念。

裴廊晨沉默良久,忽以虎口钳住她下颚。带着龙涎香的气息扑面而来,他逼视着那双清冽眼眸:&#;你当真对裴亦炔无半分情意?&#;

&#;从未。&#;

卿音迎着迫人威压抬眸,檀口吐出两字如金石掷地。她太清楚眼前人的处境——被废黜的储君如丧家之犬,北漠苦寒之地恰是黎族盘踞之所。此刻送上门的同盟,恰似溺水者眼前的浮木。

果然,裴廊晨唇畔绽开玩味笑意:&#;代孤向圣女致谢,顺便……&#;他刻意拖长语调,&#;孤也备了份大礼,欲请圣女亲启。&#;

直至踏出宫门,卿音仍参不透那抹神秘笑容背后的深意。

回东宫时天色将明,推开寝殿雕花木门的刹那,她撞进双幽潭般的眸子。

裴亦炔不知守候多久,玄色蟒袍垂落阶前,宛如蛰伏的猛兽。晨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轮廓,却暖不化那双寒潭:&#;深更露重,卿卿去了何处?&#;

他绝不承认,怀中空落时心头泛起的惶惑。就像指间流沙,明明最是厌弃,却怕她随风而逝。

卿音垂眸避开视线,素手将青玉药瓶置于案几:&#;去为殿下准备今日进宫的汤药。&#;

她知道这个理由绝不会被裴亦炔怀疑。

毕竟正是因为这药,对她万般嫌恶的裴亦炔,才愿意带她回京、忍着恶心留在身边三年。

2

裴亦炔闻言果然敛了神色,只垂眸瞥向女子颤抖的腿弯。昨夜红绡帐内,这双玉腿曾如藤蔓般攀上他腰际,脆弱得似风中芦苇。喉结不自觉滚动,他猛地别开视线,语调浸着霜雪:&#;即刻收拾你的腌臜物什滚去西院柴房!太子妃不日便要移驾东宫,你这等卑贱之物休要污了贵人眼目。&#;

那柴房四壁透风,每逢雨季便成水帘洞天,原是发落犯错仆妇的所在。卿音木然颔首,纤白十指开始整理妆奁。往日裴亦炔最厌她眼底积郁的幽怨,仿佛时时刻刻在控诉他的薄情。可此刻她温顺得像只羔羊,倒叫他心头无端窜起火苗。

&#;怎么?终于肯认清自己奴婢的身份了?&#;裴亦炔忽然俯身逼近,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,眼底寒意森然,仿佛淬了冰的利刃,&#;既如此,往后便安分守己侍奉主子,莫要再痴心妄想爬上孤的龙床。&#;

刀锋般的言辞刺入肺腑,卿音指尖掐进掌心。恍惚又见三年前那个荒唐雨夜——她刚随他踏入宫闱,满心期许他能忆起北漠草原上,那个为他剜肉疗伤、与他共饮血酒盟誓的姑娘。可当她鼓起勇气潜入寝殿,迎面而来的却是醉意朦胧的裴亦炔,指腹摩挲着她面颊,口中呢喃的却是旁人名姓:&#;琳蓉……&#;

六十四幅丹青悬满寝殿,墨痕犹带相思。画中女子眉眼如画,正是圣上赐婚的相府千金谢琳蓉,亦是他心尖上的明月。翌日晨光熹微,她成了东宫最低贱的侍妾,更是他亲口诏令:&#;任人驱使,随意折辱。&#;

原来从始至终,他都在做戏。所谓失忆不过是场骗局,为的是诱她救他性命。待回京后,那段过往便成了东宫禁忌,他&#;自然而然&#;忘却前尘,却将她钉在耻辱柱上。裴亦炔曾冷笑着一脚踹向她膝弯,逼她对着满殿画像叩首:&#;你这样的贱婢,怎配与孤相提并论?&#;

……

谢琳蓉入宫这日,东宫张灯结彩。卿音蜷缩在柴房角落,听着远处传来的喧天锣鼓。忽闻木门轰然洞开,两名铁甲侍卫如索命无常般架起她就走。

&#;殿下有旨,取黎女心头血为太子妃解蛊。&#;

青砖寒凉刺骨,卿音抬眼望向高座上的裴亦炔。他臂弯里依偎着弱柳扶风的谢琳蓉,恍若捧着稀世珍宝。&#;亦炔哥哥,这便是你说的黎族妖女?&#;娇滴滴的声线,如蜜糖里裹着刀刃。

&#;太医,取血。&#;裴亦炔看都未看她一眼,指尖把玩着谢琳蓉的青丝。刀鞘破空而来,重重砸在她脊背:&#;放肆!你的血能解百毒,殿下留你三年,正为今日!&#;

记忆如潮水倒灌。三年前裴亦炔征讨南疆,身中苗疆奇毒&#;七日噬心&#;。太医跪满金銮殿,道是回天乏术。她颤抖着解开衣襟,黎族银刀刺入心口——神女之血染红他苍白的唇,七日剜心取血,终换得他起死回生。

而今刀尖再抵胸口,卿音突然按住太医手腕,唇角溢出黑血:&#;今日……是朔月。&#;

&#;事到如今还敢装神弄鬼!&#;裴亦炔霍然起身,夺过匕首逼近,&#;琳蓉为寻孤的定情玉佩才遭蛇吻,便是抽干你全身血也在所不惜!&#;

刀锋没入肌理,卿音却突然轻笑。指尖血珠坠地,竟腾起缕缕青烟:&#;黎族古训有言,朔月取血,毒侵心脉。太子妃若饮下此血,三日内必遭反噬。&#;

3

谢琳蓉惊恐地依偎着裴亦炔的胸膛,纤指攥紧他的衣襟:&#;亦炔哥哥,这妖女的血为何……&#;

裴亦炔将人按入怀中,以全然守护的姿态形成壁垒,俊颜如覆寒霜般望向跪地的女子,声线裹着冰碴:&#;孤问你,最快何时能取血?琳蓉的身子可拖不起!&#;

&#;明日辰时。&#;卿音仰起苍白的脸,唇角溢出讥诮的弧度,&#;只要殿下应允奴家一个心愿。&#;

裴亦炔的视线扫过她渗着血丝的唇瓣,记忆如潮水般涌来——三年前南疆军帐,她剜心取血救他时,唇边亦是这样悬着血珠。可彼时少女眸中跃动着星火,如今却只剩一潭死水。

心口莫名烦闷,他骤然掐住那截纤细的脖颈:&#;说!&#;

&#;求殿下……再宠幸奴家一回。&#;清冷声线在空旷殿堂荡开,惊起满殿抽气声。

谢琳蓉气得浑身战栗:&#;无耻!亦炔哥哥绝不能应她!&#;

裴亦炔瞳孔骤然紧缩,本该涌上厌恶的情绪,此刻却在胸腔翻涌成诡异的暗潮。那是种夹杂着暴戾的征服欲,混着隐秘的欢愉,如同暗夜绽放的罂粟。

三年来这女子在他面前永远挺着脊梁,用黎族神女般的高傲睥睨着他。守着当年&#;永不相负&#;的戏言,在他身侧活成块冰冷的玉珏。而今却甘愿伏低做小,像条摇尾乞怜的犬。

&#;好。&#;喉结滚动间,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应允,&#;只要你医好琳蓉。&#;

话出口的刹那,连他自己都怔忡片刻。究竟是为了解谢琳蓉的蛇毒,还是贪恋那声&#;求殿下&#;里,藏了三年都未曾破译的决绝?

柴房烛火摇曳,卿音划开腕间经脉,鲜血滴落时眸中淬着寒冰。心头血何时取用本无差别,只是她下的蛊,需得整夜浸在血脉里方能生效。

至于当众求欢的羞辱,任凭流言蜚语如刀,不过是她复仇棋局中的一枚弃子。

子夜时分,谢琳蓉携四名婢女破门而入。两名健妇将卿音按跪在青砖上,染着丹蔻的指尖挑起她的下巴:&#;早听闻太子带回个黎族余孽,倒没想到是你这贱婢。&#;

&#;竟敢当众勾引太子殿下?&#;谢琳蓉扬手便是一记耳光,&#;再敢痴心妄想,本宫定要放干你的血!&#;

卿音舔去唇边血渍,眼尾泛红,笑容凄艳:&#;太子妃这般惶恐,是怕留不住夫君的心么?&#;她指尖抚过嫁衣金线,&#;您可知这三年东宫夜夜笙歌,枕边人都是我?&#;

谢琳蓉气得浑身发抖,猛地将凤冠霞帔掷在她脸上:&#;将这嫁衣熨烫妥帖!若有半分损毁……&#;

话音未落,那袭金丝牡丹的华服突然撕裂。谢琳蓉握着裂帛尖叫:&#;你竟敢毁我婚服!&#;

暮色透过窗棂,裴亦炔踏入柴房时,正见谢琳蓉泪落如雨:&#;亦炔哥哥,这贱婢嫉妒我们的婚事,竟撕了你亲选的嫁衣……&#;

&#;可是你做的?&#;裴亦炔垂眸看向跪伏在地的女子,声线听不出喜怒。

卿音以额触地:&#;奴婢谨记身份,绝不敢触怒贵人。&#;

两个婢女突然跪倒:&#;奴婢亲眼见她撕毁婚服!还说太子妃该被蛇毒索命,不配用她的血!更不配嫁给太子殿下,妄想她才是未来的太子妃!”

4

裴亦炔听罢面色阴沉如霜,扬手狠狠甩了卿音一记耳光。他自幼习武,铁掌挥出时带着雷霆万钧之势,直打得卿音半边脸颊瞬间麻木,火辣辣的痛楚如烈焰焚心,雪白肌肤上迅速浮起五道狰狞指痕。

&#;你不过是个暖榻承欢的贱婢,也配辱骂琳蓉?给孤跪下赔罪!&#;他如提线木偶般拽着卿音后颈,逼迫她重重磕在青砖地上,正如三日前强令她给寝殿里六十四幅谢琳蓉画像叩首那般。每叩首一次,便伴着&#;贱奴&#;&#;狗才&#;&#;娼妇&#;的辱骂,字字如淬毒箭矢刺入卿音心扉。

往昔情愫在辱骂声中碎成齑粉,恨意却如荒原野火般燎原。待百记响头叩罢,谢琳蓉才执帕掩唇娇笑:&#;亦炔哥哥待琳蓉真好。&#;

裴亦炔猛地将卿音掼倒在地,将那件被撕成布条的嫁衣甩在她血迹斑斑的额间,语调森寒:&#;天明前缝好这件衣裳,但凡少一针一线,便剜你一碗心尖血抵债!&#;

卿音抬眸时眼风如刀,恰似北漠苍鹰锁定猎物,将蚀骨恨意刻进骨髓。裴亦炔却似被这目光灼伤,仓皇转身逃入内室,心底泛起疑云——莫非她当真蒙受不白之冤?可转念想起谢琳蓉皎若明月的高洁,又觉荒谬,那等天仙般的人物,怎会陷害卑贱侍妾?

谢琳蓉踱着莲步逼近,绣鞋碾过卿音染血的指尖:&#;瞧见没?任我如何折辱,亦炔哥哥始终向着我。你这卑贱的北漠孤女,还是早些断了痴念罢。&#;她忽然俯身,朱唇贴在卿音耳畔,&#;听说你曾不知羞耻地爬过龙床?可惜啊,他夜夜承欢时喊的,都是我的名字。&#;

卿音挺直脊梁跪立,虽狼狈却无半分卑怯:&#;太子妃倒是精通闺房秘术,竟需与低贱侍妾争风吃醋。莫非除了床笫功夫,再无手段留住郎君?&#;

谢琳蓉这次竟未动怒,反而轻笑出声:&#;我不同贱奴计较,倒是你,苦练三年媚术又如何?终究不过是亦炔哥哥掌中玩物。&#;她忽将嫁衣碎片掷在卿音脸上,&#;这般污秽之物,怎配玷污我的大婚吉服?&#;

卿音攥着碎布彻夜缝补,指腹被针尖扎得鲜血淋漓。内室传来的珠帘脆响、锦缎撕裂声,夹杂着谢琳蓉刻意拔高的娇吟:&#;啊……亦炔哥哥轻些……&#;声声刺耳,她却始终未曾落泪。

次日晌午,刚缝好的嫁衣又被谢琳蓉撕成雪片。太医举着银刀逼近时,卿音望着心口旧疤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裴亦炔忽然夺过刀刃,刀锋精准刺入三年前为他挡箭留下的伤疤:&#;既要装大度救人,就别摆这副死人脸!&#;

&#;裴亦炔,你可知恶业终将反噬?&#;卿音唇角溢血,目光却似洞穿轮回,&#;譬如断子绝孙,譬如龙椅易主,譬如……永失所爱!&#;

&#;放肆!&#;刀锋搅动血肉,卿音终于痛呼出声。裴亦炔手法狠厉,似要抹去旧伤所有痕迹。他盯着卿音唇边诡异的笑,心底莫名慌乱——这卑贱的北漠孤女,怎敢用看死人的眼神望着他?

当第三碗心尖血盛满玉盏,卿音视线已模糊成血色雾霭。恍惚间忆起九十九碗绝育汤,忆起谢琳蓉踩着她手指说&#;贱种不配诞下皇嗣&#;,唇边笑意却愈发癫狂。

恨都随着血液化作了报复的快意,而她的诅咒,正是:


5

【以神女血脉为咒,裴亦炔与谢琳蓉断子绝孙。】
第七碗猩红液体灌入瓷盏时,她纤瘦的身躯开始剧烈抽搐,绛色血珠溅上裴亦炔的玄色蟒纹袍角,宛如雪地绽开朵朵红梅。
&#;继续取。&#;他薄唇吐出冰棱般的命令,骨节分明的手指捏开她被咬得血肉模糊的唇瓣,将一块檀木塞进她齿间,&#;别让舌头搅了孤的大计,琳蓉还等着这碗药引。&#;


第十碗鲜血汩汩流入夜光杯时,卿音的喉咙已发不出半点声响。心口碗口大的血窟窿外翻着惨白皮肉,像极了被暴雨摧残至凋零的朱砂梅。
在意识坠入黑暗前,只听得裴亦炔裹着霜雪的嗓音砸落:
&#;把这脏东西扔出东宫,莫要脏了太子妃的眼!&#;

腐臭的霉味钻入鼻腔时,卿音知道自己又回到了那间阴冷柴房。心口狰狞的伤口只裹着层粗布,暗红血迹将麻布浸染成诡谲的紫黑色。
&#;今日太子殿下往谢府下聘,十里红妆铺就的聘礼惊动全城。&#;守门的侍卫见她转醒,冷嗤着抛来半张金箔喜帖。
南海鲛珠在阳光下泛着幽蓝冷光,天山雪莲用冰匣盛着仍沁出寒气,前朝真迹堆叠如山……卿音垂眸扫过那些珍宝名录,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胳膊内侧的肌肤——有只米粒大的蛊虫正在皮下蠢动,那是她留给裴亦炔的饯别礼。


&#;我要见太子殿下!&#;她突然尖声叫嚷,染血的指甲抠进柴火堆,&#;让他兑现夜夜专宠的诺言!&#;
侍卫握剑的手背青筋暴起:&#;不要脸的贱婢!太子妃此刻正在城东与殿下放纸鸢,岂会见你这等腌臜货色!&#;
卿音却绽开娇媚笑靥,仿佛仍是那个受尽荣宠的侍妾:&#;这三年来殿下何时离得开我?你若不去通传……&#;她突然扯开衣襟露出渗血的纱布,&#;我现在就划开心口放血,你猜太子会不会将你五马分尸?&#;


侍卫脸色阵青阵白,终究摔门而去。卿音敛去笑意,从袖中滑出只通体漆黑的鹧鸪,这是废太子裴廊晨留给她的信使。若今夜西城门的接应马车未等到她,这只灵鸟自会传信求援。
城东草场上,裴亦炔正握着谢琳蓉的柔荑放纸鸢,忽见侍卫仓皇来报。
&#;那贱 人说要殿下……要殿下履行侍寝的承诺。&#;侍卫将头埋进尘埃里。
系着金铃的纸鸢突然脱手,裴亦炔望着飘远的风筝,脑海中却浮现卿音躺在血泊中的模样。那女人竟还有力气争宠?
&#;不知死活。&#;他冷笑着抚过腰间玉佩,那上面还留着某人情动时的齿痕。去年生辰夜,她便是咬着这块玉佩才没哭出声。


&#;亦炔哥哥~&#;谢琳蓉扯着他衣袖撒娇,&#;我们再去放盏莲花灯好不好?&#;
裴亦炔却倏地站起身:&#;回宫。&#;
踏入寝殿时,龙涎香都压不住浓郁的血腥气。卿音斜倚在鎏金软榻上,正往错金博山炉里添香料,心口渗血的纱布将明黄锦被洇出暗红花纹。
&#;殿下,这是助兴的龙涎香。&#;她抬眸浅笑,胭脂色罗衫半褪,露出锁骨下狰狞的伤疤。
裴亦炔只觉喉头一紧,方才酝酿的狠话尽数化作焚身的欲火。他粗暴地将人拽进怀中,撕开那层薄如蝉翼的纱衣,新裂的伤口顿时涌出细碎血珠,在两人交缠的肌肤上蜿蜒成河。
&#;疼么?&#;他咬着她耳垂厮磨,身下动作愈发凶狠。


卿音在颠簸中扬起脖颈,笑靥如带毒的曼陀罗:&#;疼啊……就像当年殿下灌我避子汤时那样疼……&#;
裴亦炔动作陡然凝滞。就是此刻!卿音抬手勾住他脖颈,染着凤仙花的指甲在他后背划出血痕,一只通体莹白的蛊虫顺着伤口钻入肌理,黎族秘制的情蛊开始在血脉中蔓延。

6

沈卿音如何能忘?裴亦炔赐予她的每道伤疤,都烙在灵魂深处。

那是她最纯稚无知的岁月。

确知有孕那日,连替裴亦炔煎煮汤药的砂锅都蒸腾着清甜气息。她轻抚尚未隆起的小腹,在书房外徘徊三圈,才红霞满面地推门而入。

&#;殿下,您且触摸……&#;她执起他修长手指按在腹间,&#;太医断言,该是肖似您的麟儿。&#;

裴亦炔的眉眼却比北疆冰河更凛冽。

三日后暴雨倾盆的深夜。

她被拽至庭院青石板上,眼睁睁看着裴亦炔亲手倾倒乌沉药汁,腥苦气息仿若腐蛇胆魄。卿音蜷在雨水中,以血肉之躯护住腹中骨血:

&#;殿下,这是您的血脉啊……&#;

堕胎药效来得迅疾如雷,下腹似有千刀剜绞,温热血水混着雨水在石板上蜿蜒成河。她疼得蜷作虾米,仍挣扎着去抓他玄色衣角,却被厌恶地踹开丈余。

裴亦炔蹲身擒住她滴水的青丝,寒声诘问:&#;可知罪孽?卿音,你竟忘了本分。&#;

&#;区区玩物,也配孕育孤的骨肉?&#;

自此,每回承欢后她都主动饮下避子汤。纵使那夜暴雨中长跪至天明,早已损毁生育之能。

当侍女端来苦涩药汤时,卿音正要如常接过,却被猩红双目的裴亦炔挥袖掀翻。瓷器碎裂声刺破夜幕。

&#;都给孤退下!&#;

她怔忡片刻,旋即绽出完美无瑕的假笑:&#;殿下明鉴,妾身不过是卑贱侍妾,本就不该有孕。&#;

裴亦炔却似被无形利刃刺中,猛然掐住她下颌,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覆压而下。当他的啃噬愈发暴戾时,卿音阖目嗅着袅袅青烟,在心中默数香烬时刻。

三、二、一……

她清晰感知到,禁锢的力道正随着迷香与蛊毒的双重作用逐渐松懈。这个睥睨天下的男人,终是栽在她精心布置的温柔乡里。

素手虚虚抚过他英挺轮廓,却在即将触碰时蓦然停驻。

就到此为止吧。

她在心底无声宣判:&#;待重返京城日,便是生死决战时。&#;

抽回颤抖的手,卿音眼底最后星火悄然熄灭。却故意扯乱他衣襟,营造出云雨初歇的暧昧痕迹。锦被凌乱,烛泪成灰,足够让后来者浮想联翩。

推开雕花木窗的刹那,夜风裹挟着雨丝扑面而来。

她头也不回地跃出窗外,任由墨色衣袂消失在茫茫雨幕。十三年前母亲在祭天台上预言裴廊晨乃天命所归,十三年后,该由她亲手终结这颠倒乾坤的谬误。

指尖触到东宫偏门铜环的刹那,北漠朔风仿佛穿透宫墙,拂过她染着寒意的眉睫。深吸一口气,竟似嗅到雪原冷杉的清冽气息。

三年了,那些被践踏在裴亦炔铁蹄下的尊严,正随着夜雨重新凝聚成形。

当她踏出宫门那刻,身后蓦然炸开火光——有人点燃了绘着金蟒的火折子,将整条宫巷照得纤毫毕现。那点星火在寂静深夜里,发出惊心动魄的噼啪声。

7

“卿音......你要逃到哪里去?”

“孤是不是说过,没有孤的允许,你不能离开东宫半步。”

后背骤然绷紧,阴恻恻的寒意顺着后脊爬上卿音的脖颈。

裴亦炔坚硬有力的手掌捏紧她的肩头,将她整个人扭转回身,被迫与他冰冷幽深的一双眼相对。

抓住她的瞬间,裴亦炔自己都不明白为何如此愤怒。

是因为她竟敢逃跑?

还是因为发现她宁可离开,做个卑贱的庶民。

也不愿留在他身边,为他辅佐夺.权、为他生儿育女?

不,或许最令他发狂的是,她竟真的敢走。

“孤明明给过你机会,允许你有孤的血脉做唯一的侧妃。

“既然如此,你就留在暗牢里,做一个发泄的玩意儿,做孤永远的禁.脔......”

裴亦炔亲手将她关进暗牢,发疯似的要了一次又一次。

他俯身咬住她的颈侧,力道狠得像是要撕下一块肉来,可身下的人连颤抖都没有。

“说话!”他暴怒地掐住她的喉咙,“你不是恨孤吗?骂啊!哭啊!”

月光照在她毫无温度的眼底,卿音只是偏过头避开他的亲吻,用被咬破的唇冷笑:

“你,不,配。”

裴亦炔忽然觉得烦躁,又无能为力地惶恐。

好像所有爱都在悄无声息地抽离,而他却什么也抓不住。

......

卿音靠在暗牢角落,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石壁上的裂痕。

已经七天了。

没有鹧鸪的暗号,没有废太子的消息,甚至连送饭的侍卫都闭口不言。

裴亦炔下令没有他的允许,任何人不许进入暗牢。

她咬破舌尖保持清醒,却忍不住想:

裴廊晨是不是放弃了?

还是说......他的人已经被裴亦炔截杀在半路?

牢门突然打开。

刺眼的光线中,裴亦炔逆光而立。

“琳蓉有孕了,念在你曾救过孤,准你贺喜。”

他刻意放慢语速,目光死死锁住卿音的脸,她该愤怒吧?像从前那样红着眼眶咬唇。

或者绝望,颤抖着问他 “为什么”;

哪怕是最低贱的哭求,至少都证明她还在乎。

裴亦炔却没能看到一丝一毫的醋意。

她眼底的东西不是嫉妒,是怜悯。

卿音勾起唇角,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、客套的笑:

“恭喜殿下,与太子妃福泽深厚。”

她慢悠悠站起来,铁链哗啦作响。

“就是不知道......太子妃的野种长大后究竟会像谁?”

谢琳蓉脸色煞白。

裴亦炔一把掐住卿音的脖子:

“你再说一遍?”

卿音被掐得呼吸困难,却仍笑着:

“我说,殿下和太子妃今生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,这是长生天给的报应。

“太子妃肚子里的孩子,只是个和他人偷情的野种......”

8

话音未落。

谢琳蓉突然冲上来扇了她一耳光,眼里还带着一闪而过的心虚:

“贱人!你凭什么侮辱诅咒我和殿下的孩子!”

裴亦炔目光一凝,本有些犹豫,但看到谢琳蓉泫然欲泣,立刻寒声命令:

“是孤将你宠得无法无天,胆敢这样顶撞侮辱太子妃!

你也该学乖了!来人,将她拖去斗兽场喂狼!”

斗兽场。

裴亦炔与谢琳蓉作壁上观,高高在上地端坐观赏席,他还闲情逸致地向谢琳蓉喂剥好的提子。

“把那几只畜生放出来吧。”

他倒要看看卿音这番冷傲,会不会跪在地上向他求饶讨错。

铁笼轰然开启,十三头饿狼淌着涎水扑出。

卿音后退半步,待与恶狼通灵的手指悄然举起。

头狼即将扑来的刹那,看台上突然传来清越的嗓音:

“住手!”

卿音蓦然抬头,遥遥地与裴廊晨对了个眼神。

万事俱备。

而他身侧站着的,是一母同胞的姐姐,永安公主。

“太子殿下好雅兴。”裴廊晨抚掌轻笑,“用活人喂狼,是怕世人不知你残暴?”

裴亦炔被毁了兴致,缓缓站起身:

“你这条落水狗,不是在皇陵,哭你那短命的母妃吗?

借口给她祈福,迟迟不滚去北漠荒地。

以为有什么翻盘的机会?可惜,你跟那个蠢娘一样都是短命鬼。”

永安公主冷声开口:“大胆!口出狂言、侮辱先皇后!裴亦炔,你以为,你的太子之位还能坐几天?”

趁众人不觉,卿音勾勾手指,十三匹饿狼突然温顺地伏地。

而后猛地调转方向,不要命地朝高台只上的谢琳蓉与裴亦炔扑去!

一匹恶狼伏在谢琳蓉小腹,开始撕咬,谢琳蓉惊慌失措地朝他躲来。

裴亦炔眼底的戏谑骤然凝固,高声道:

“护驾,所有人,保护太子妃!”

9

侍卫们连忙冲上去。

不知何人火把坠地,沾满提前铺满的油,烈焰瞬间吞没半个斗兽场。

裴亦炔抱紧尖叫的谢琳蓉,一边抵御那十数畜生、一边撤退。

直到上了回东宫的马车,他才想起来卿音。

可蔓延的如山的火场内,哪里还见得到她的人影!

“该死的......去找卿音!”

他全然没注意自己声音里带着的慌乱不安。

侍卫慌张跪下:“太子殿下,火势太猛,根本进不去啊!还有散落的十三头恶狼,必须捉拿以免伤人,否则落入圣上耳朵里......”

“火停后哪里还有活口?现在救火去,必须将卿音救出来!”

裴亦炔震怒地将侍卫踢倒,玄色锦袍被火星灼出焦痕。

他竟想往火场里冲!

“殿下!”侍卫拽住他,“梁柱要塌了!”

直到谢琳蓉凄厉的惨叫响起,太医冲过来禀报:

“殿下!太子妃娘娘受惊,恐怕要小产!”

裴亦炔这才不得不离开。

可看见谢琳蓉惨白的脸,他突然觉得无比厌烦,整颗心却不由得被另一个女人攥紧、涩得发疼。

他不得不承认自己,竟然在忍不住为她担忧挂念。

而另一边。

疾驰的马车里,卿音接过裴廊晨递来的冰帕,擦净脸上血污。

“痛快吗?”裴廊晨轻笑,“这才只是开始。”

卿音望向窗外远远的滔天火光,声音里带着恨意:

“是啊,只是开始。我要他亲眼看着,他最在意的太子之位、帝王美名......

“一样一样,化为灰烬。”

半年后,北漠封地朔风城。

卿音站在城楼最高处睥睨整座城市,绛红色的斗篷在风中猎猎作响。

她不再是东宫那个任人欺凌的侍妾女婢。

回了北漠,卿音又变成了那位北漠十三部俯首称臣的黎族神女。

她在北漠治疫挽救无数性命,封地百姓争相称赞,甚至有人盖庙奉香,来感激神女降世、救民危难。

裴廊晨偏过头去看她,眉宇间的凌厉在见到她时总消散几分,多了些缱绻温柔。

“和你预言的一样,大疫已起。

单是昨日,朱雀大街就抬出三百多具尸首。太医院那群废物,连病因都查不出。

裴亦炔抓了七个黎族的巫医,其中一个冒牌顶替了黎族神女,说是正在全力治察疫因,毫无成效。

狗皇帝今日又在朝堂上发了火,还踢了他一脚,骂太子无用。”

话音未落。

城楼下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,一队禁军手持金令破雪而来,为首之人高喊:

“圣旨到——

陛下有令,京城疫患严重,召二皇子、神女司命回京治疫!”

卿音与裴廊晨对视一眼,都在对方眼中,看到了预料之中的神色。

她一字一句:“下楼接旨吧,太子,殿下。”

裴廊晨从善如流点头,又认真道:

“卿音,这次回京,我要的不只是太子之位。”

这话暗示意味很浓,卿音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颈前的鹰首九铰链。

这场权力的游戏,不知不觉间已经将他们紧紧绑在一起。

而京城等待他们的,不仅是肆虐的瘟疫,还有裴亦炔布下的天罗地网。

“殿下不怕么?”她突然问,“若此行失败......”

裴廊晨执起她的手,在掌心画下一个的黎族祈福字咒,这是她之前教他的:

“有神女庇佑,我何惧之有?”

卿音却不知裴廊晨一个汉人,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个字咒。

手被握紧,她心里有些淡淡的不自然,但却没有将手抽离。

这个人总是这样,将她高高捧起。

人前将她尊为神女,在整片北漠封地与她同权,许她军令、来去自由。

人后,时常用那双含情桃花眼看着她,怀着无数珍视与怀念,专注听她讲话,无论是缜密的计划,或只是随口的调侃。

所有的计划里,裴廊晨都交给她无限的信任,什么都听她的。

这种视若珍宝、被捧上心尖的感觉,是她在东宫三年没有体会过的。

原来真的有感情是可以,不用剜着自己的心去付出,才能得到回报的。

她刚认识裴廊晨的时候都有些恍然。

原来过去草草三年,裴亦炔是那么不在乎她,他无所谓她的生死、尊严和感情,而她又浪费了那么多的时光与真心。

但裴廊晨对她,却无法用“士为知己者死”的合作关系来解释,她也不愿逾矩地解释成,爱,这未免有些太自作多情了吧。

卿音由着他牵着自己的手,转了话题:

“半年前你说的那个秘密,究竟是什么?”

裴廊晨却仍卖关子不答:“等我再次成了太子那天,再告诉你。”

城楼外风雪愈急,而高墙之上,两颗曾经冰冷的心逐渐靠近。

他们都曾温暖过彼此最黑暗的角落,只是一个记得,一个恍若重生。

议事厅内。

宣旨太监念完冗长的圣谕,额头已渗出冷汗。

谁能想到,半年前被驱逐出京的废太子,如今竟成了拯救王朝的唯一希望?

从来久居一隅不出、不问朝权争斗的黎族神女,竟然主动踏足朔风城,帮裴廊晨率先控制了这场大疫,让他在这场夺.权争斗里斩获先机。

本来无诏永不能回京的裴廊晨,有如神助地被“请”回京去。

都夸黎族神女降世,裴廊晨爱民如子。

太监偷眼望向卿音。

她正倚在窗边,指尖轻抚肩上猎鹰的羽翼,神色淡漠,仿佛世间纷扰皆不入眼。

而裴廊晨久久不答,只注视着那位故弄玄虚的神女。

太监立刻懂了,这朔风城真正的话事权,在谁手里。

他连连呵笑地讨好,心里却不服气地暗骂:

“这神女不过是狐假虎威,一只雌鹰也敢牝鸡司晨;

废太子更是无所作为,踩了狗屎运罢了,上天真是眷顾他。”

启程那日,朔风城万人空巷。

天尚未亮,官道两侧已跪满了黑压压的人群,自发地为卿音和裴廊晨送行。

“神女殿下!”

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突然冲出人群,将编了半月的五彩绳环套在卿音腕上。

“娘亲说戴着这个,疫鬼就不敢近身!您此次进京,一定可以打跑所有的疫鬼!”

卿音低头,发现绳环上缠着的符文,正是她治疫时在药坊教妇人们编织的样式,黎族祈福的寓意。

如今这小小的护身符,竟被当作了神圣的寄托。

她眼底闪过柔和的神色,咸涩打湿眼眶,说不感动都是作伪。

半年前,她初到朔风城时,这些百姓看她的眼神还带着对异族的戒备。

甚至有人私下议论她,不过是废太子带来的“妖女”。

可如今,他们跪伏在她面前,眼中盛着最虔诚纯粹的信仰,真心从来都靠真心相换。

城南的乞丐群,都是卿音亲手从疫病中救回来的。

这些曾经浑身溃烂的可怜人,如今穿着整洁的粗布衣。

为首的独眼老人重重叩首,手里举着一个小小的长生牌位,上面写着:

神女司命,福泽万民。

裴廊晨在马车旁静静注视着这一切,犹如对神女的朝圣。

看来我的神女殿下,比想象中更得人心。

他唇角微扬,比起皇帝那道虚无的圣旨,卿音此刻获得的,才是真正的“天命所归”。

不是靠血脉全力,而是靠一点点为民请命挣来的民心。

这都是她值得的,她活着就该被万民敬仰、青史留名,不该被困在东宫,把整片的真情留给裴亦炔践踏、供谢琳蓉等人侮辱。

而裴廊晨自己,早在与卿音的合作之前,就已把真心交给她,押做了赌注。

五日后,京城西城门。

裴亦炔领了皇帝的命,来接所谓的神女和那位半年前,被他赶去北漠的废太子,心里却暗想他二人暴尸荒野。

“呃......”

他的心脏忽地振发出一阵剧痛,致使男人不得不伏地舒缓。

自卿音死去这半年来,日日夜夜都会有这么几次心悸,近乎痛不欲生、肝胆俱裂。

裴亦炔也不知究竟是为何,是卿音留给他的惩罚还是,他的思念呢?

明明那女人活着的时候,他从不会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在意,心里只有嫌恶、厌烦。

怎么偏偏她死了,却叫他忘不掉也放不下,不得不重新审视这段阴差阳错的感情。

或许不只是,上位者对占有物死去的不甘。

还有他最不屑、最反感提起的,他爱上了这个卑微的侍妾。

当裴廊晨与卿音的马车缓缓驶近时,裴亦炔眼底尽是轻蔑。

“皇兄,别来无恙。”他嗓音低沉,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慢,“没想到,你竟真敢回京。”

裴廊晨神色未变,只淡淡一笑:“奉旨回京治疫,谈何敢不敢?”

不过是要跟他夺.权的借口而已,谁承想那位神秘又高高在上的黎族神女,竟然会选择帮这条落水狗!

他本已稳坐太子之位,偏偏来了场大疫跟他作对,老天真是待他不公。

裴廊晨,你真是好运气,但我却要叫你们有来无回。

裴亦炔冷笑一声,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裴廊晨身旁的女子吸引。

她一身素白长衫,面纱遮住了大半张脸,只露出一双清冷的眼,如寒潭般深不见底。

但不知为何,那身影莫名让他心头一颤。

......像极了记忆里的那个人。

他眉头微皱,心底掠过一丝异样,却又迅速压下。

卿音早就在半年前丧生火海,不过是因为他心里对那个女人的执念生出了错觉罢了。

“这位就是传说中的「神女司命」?”

他语气讥讽:“既来面圣,何必遮遮掩掩?莫不是见不得人?”

卿音抬眸,目光平静地与他对视,眼底无波无澜,只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。

裴亦炔心头莫名烦躁。

但无论这神女是何方神圣,他都早已备好棋子,要将她与裴廊晨两条落水狗赶出京城。

金銮殿上。

皇帝高坐龙椅,神色疲惫,眼下青黑一片,显然已被疫病之事折磨多日。

而不等卿音与裴廊晨觐见,裴亦炔大步上前,拱手行礼:

“父皇,裴廊晨找来的神女,不过是一个欺君罔上的冒牌货罢了!儿臣已寻得真正的神女司命,特来献方治疫!”

话音一落,殿侧珠帘微动,一名身着华丽祭袍的女子缓步走出,面容娇艳,眉间一点朱砂,俨然一副神女姿态。

“民女桑璃参见陛下。”她盈盈下拜,嗓音柔媚。

皇帝风雨不动,目光却转向裴廊晨身旁的卿音:

“那这位是......?”

裴亦炔冷笑:“父皇,此女来历不明,就连见到真龙天威都敢掩饰自我,是大不敬!儿臣寻来的神女,乃黎族正统,定能解京城之危!”

太子妃谢琳蓉亦上前,娇声附和:

“陛下,此女遮遮掩掩,必是心中有鬼,不可轻信!若真是神女,何必藏头露尾?”

殿内众臣窃窃私语,目光在两名“神女”之间游移,显然对卿音的身份存疑,这背后其实是对裴亦炔、废太子之间的站队。

裴廊晨眸色一沉,正欲开口,一旁的永安公主却先一步质问:

“可太子殿下找来的‘神女’,怎么连黎族祈福的符文都画错了?”

那假神女脸色一变,连忙收紧手里的符纸。

裴亦炔眸光骤冷,正要反驳,皇帝却已疲惫抬手。

这么多年,他不是不懂裴亦炔的做戏。

但他也不解,为何自己曾经会无端那么信任这个儿子。

现在,对裴亦炔他越发怀疑和不耐,有时甚至会后悔将裴廊晨这个嫡子废黜。

但却不知道,是因为曾经裴亦炔借着卿音为他制的药,次次给他下药控制、获取信任。

卿音假死,裴亦炔便没了别的手段,他本身的政绩不够突出,能力在一众皇子中也不算拔尖,尤其是,跟那位做了十三年储君的废太子相比。

因此自然,卿音和裴廊晨回京让所有人都动了心思、各有风云。

“既如此,便请这位神女为朕摘下面纱吧。”

殿内骤然安静。

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卿音身上。

她轻笑一声,指尖轻轻勾住面纱边缘,露出容颜。

而在这瞬间,裴亦炔瞳孔骤然紧缩。

卿音。

竟然是她!

她还活着......

谢琳蓉亦脸色煞白。

这半年因为卿音,她几乎被裴亦炔折磨得不成.人形,此刻尖声叫道:

“卿音,是你?!你不是死了吗?你这贱婢竟敢冒充神女!”

裴廊晨皱眉,上前挡住卿音,全然保护姿态,寒声开口:

“大胆!金殿之上,太子妃在胡言乱语些什么!

黎族的神女司命,拯救万民,也是你可以随意侮辱的?

皇弟,你究竟是如何管教家室的!”

谢琳蓉的高声嘶喊:“二皇子你一定是被蒙骗了,这贱婢是东宫最卑贱的侍妾,她怎么可能是神女!亦炔哥哥你说话啊!”

可裴亦炔不答,却像被定住了般,目光仍死死锁着卿音,脑中一片空白。

......她没死。

五脏六腑都因为意识到这一点,痛得钻心裂骨。

比这半年来思念她的每一次叠加,还要更甚,他才意识到这或许是思念成真的刺激和痛感。

可他心中却只剩欢喜,甚至不自觉地扯出一抹笑。

她回来了,她竟然没死,裴亦炔陷入半年前的回忆。

那时他刚确认谢琳蓉没事,便赶回了斗兽场,火势已经扑灭。

可手下搜集了两个时辰,也只找到一具焦黑的女尸,皮肉早被烧成了炭。

依靠身形尚可辨认,那就是卿音的尸体。

而且那日斗兽场,已然没有别的女子。

裴亦炔“扑通”跪在了斗兽场,双眼怔愣,心脏猛地一跳,忽地想起四年前他假装失忆、情真意切时,曾施舍般地与卿音拜过天地。

那时她很开心,也很决然地说过:若有天他辜负了她真心,长生天会带走她,此生不见。

可没想到,她竟是假死脱身,是与裴廊晨联了手。

裴亦炔后知后觉,难怪那夜裴廊晨本该连夜离京,却因为他抓住了逃跑的卿音,冒着被皇帝责罚的风险,临时请命为死去的母妃祈福。

难怪那日,裴廊晨和永安公主莫名出现在了斗兽场,叫停了闹剧,现场慌乱之际又莫名起了熊熊大火。

而后他便迅速,遵仪循礼地赶往了北漠封地,就连亲姐姐永安公主也闭门不出、不理朝政。

原来一切,都是卿音为了离开他造出的计划。

可裴亦炔心里本该对卿音逃跑的怒意,被背叛、欺骗的愤恨却无影无踪,只有对人死复生的庆幸。

恍然宝物,失而复得。

还有对过往伤害她生出的无限愧疚与歉意。

卿音并不是什么卑微至极的黎族孤女,而是万人之上的神女。

可他都,做了些什么错事......

他肆意侮辱,恶意伤害,不理会她的感情,不给予任何回应,不仅恶狠狠践踏几脚真心,还将她害得伤痕累累,不得不假死脱身。

在失去卿音的这半年时间,裴亦炔也终于想明白,他对她的感情不是上位者对物品的占有欲。

不是对谢琳蓉的一个替身,不是对手里棋子的利用。

不是对过往跟庶民孤女有一段过往的耻辱。

而是,爱......

他终于跨越身份、阶级,认清自我的爱。

裴亦炔像有些傻地咧着嘴,朝卿音拱手俯身:

“神女殿下,是孤,僭越了......”

朝堂百官不解,刚刚还剑拔弩张、视这位黎族神女为敌的太子殿下。

怎么一下收回所有质疑、偃旗息鼓,这出真假神女的好戏才刚刚开幕,就结束了。但都是左右逢源者,也紧随着掌权者的态度,对卿音越发尊敬起来。

看来废太子此次回京,得到神女庇护,当真是有几分手段的。

而那假神女桑璃见了卿音真容,立刻大惊失色地跪下,五官上写满了,对卿音的畏惧与惶恐。

别人不认识卿音,她可是见过的。

这可是北漠十三部都俯首称臣的神女司命!

“神女殿下息怒,这一切都是太子殿下逼我的!我是万万不敢僭越神女的!”

她又转向皇帝,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告知。

桑璃本是黎族祭司的徒弟,因触怒族规被逐,在逃至京城时被裴亦炔的人抓住。

是裴亦炔听说,裴廊晨要带着那位在北漠救民无数、万人称赞的神女进京夺.权,心生惶恐。

便叫她假扮神女,不允许在皇帝面前露出破绽,否则就将她五马分尸。

“神女殿下恕罪!陛下恕罪啊!”

裴亦炔这才从与卿音的回忆里回神,尽管没得到任何回应,也不妨碍他眷恋的眼神近乎凝在她身上,他思念日日夜夜的人竟然复生了。

皇帝震怒,正欲抬手治罪。

卿音却直直欠身行礼,她恍若未闻这场闹剧,轻声开口回京后的第一句话:

“微臣黎族司命江逢今,见过陛下。”

“这女子不过受人所托,还望陛下从轻处置。”

裴亦炔闻言,不禁心下意动,他与卿音相知多年,知道她有颗善良的菩萨心,对所有熟识的人都会帮衬。

于是,不可避免地期待起来卿音会如何为他求情。

毕竟,他们曾经,是有过那么深刻美好的感情,互相陪伴那么多年,卿音又是那样为他钟情与付出......

可卿音却没有再开口的意思,只是面沉如水地看向皇帝。

“江逢今”,是卿音母亲的名字,那位曾进京为裴廊晨祭天的神女。

这么多年过去了,皇帝对那位曾祭天预言、呼风唤雨的神女仍是敬畏。

而卿音也正好打算利用这一点。

“神女不必行礼,十三年过去,仍是风采依旧;路途遥远、露重更深赴京治疫,朕不胜感激!”

“神女慈悲,那都听神女的,这女子赶出京城即是。太子裴亦炔,欺君罔上、不敬神女,禁闭东宫十日。”

朝堂众臣见风使舵,也跟着朝卿音与裴廊晨一行人行礼:

“多谢神女赴京治疫、救民水火......”

卿音也不多言,朝黄金台上前一步,将她早已设想的系统治疫手段娓娓道来:

“臣请命,立刻为整个京城的灾民发放药材治疫。先行隔离有患症者,再由臣与北漠、京城医者一一医治,做好预防,由北漠医者传达病症先究。

每日病疫数目臣会与户部、太医署的各位同僚大人共同完全,由二殿下辅助监管......”

裴亦炔暗自着急,他连忙冲上前:“父皇,儿臣愿意戴罪立功,辅助神女治疫,还请父皇给儿臣一个机会!”

皇帝没说话,卿音却开口拒绝:

“陛下,还是由二殿下辅助臣吧,北漠疫毒一直没有蔓延、感染者甚少。我与二殿下也已熟识了这套治疫方案了,效率更高,能更快控制住京城的疫毒。”

皇帝道:“就按神女说的来办,户部尚书、太医令,你们都听命于神女,治疫期间所有事宜不必向朕过问。

昭珩,你在北漠的政绩朕也有所耳闻,你继续与神女辅助、负责执行!”

裴廊晨与卿音二人神色不改,不卑不亢地行礼谢恩:

“谢陛下,臣定不负陛下所托。”

裴亦炔几乎五官凝固,难道他现在已经这么令卿音厌恶,只是去帮忙打下手她也不同意,宁愿选择了这个要与他争抢皇位的人吗?

他又不由得生出对裴廊晨的嫉恨,身为皇子,贵为太子,他分明没有任何值得再浪费感情去嫉恨的。

可偏偏又是裴廊晨,将她从他身边带走,在北漠霸占半年不够,回了京城还要跟狗皮膏药一样缠着卿音!

裴廊晨可以与她共治政绩,为什么他就要被禁在东宫,明明与她站在一起的人,该是他才对,可正待再开口争取一个协助卿音的机会。

“只是陛下。”卿音忽地放慢语速。

皇帝正急在疫毒这烂摊子上,对她几乎予求予夺:“爱卿请讲。”

卿音从袖中取出一只青玉药瓶,瓶身透出幽幽寒光:

“此药乃黎族秘方,需以活人试药三日,确认无恙后,方可推广全城。

眼下百姓安危在即,最好是皇家人,更能定我朝纲。”

金殿霎时死寂。

老皇帝的胡子抖了抖:“这......”

裴亦炔几乎狂喜,瞬间便踏前一步:“孤来试!”

他的声音太急,甚至带着一丝颤抖,渴望争取,渴望被这个,曾经他那么看不上眼的卑微女人给选中。

有官员惊呼:“太子殿下万金之躯,竟然愿意为国为民亲身试药......”

谢琳蓉拽住他的衣袖惊呼:“亦炔哥哥你疯了!万一这贱婢要毒害你......”

“滚开!”

裴亦炔大力甩了她一巴掌,谢琳蓉鬓边金凤钗应声落地。他却看都不看,眼睛却死死盯着卿音。

如果试药能让她多看自己一眼,就算饮鸩他也甘之如饴。

“太子殿下不可。”

卿音终于抬眼,却连睫毛都没颤一下,将药瓶往怀里收了收,“臣怎敢让储君涉险?”

裴亦炔五官寒如淬冰,这便是重逢后她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,如此恭敬,如此......疏远。

“本宫愿意试药!本公主无官职在身,最适合不过。”

永安公主突然出声,一袭红衣飒沓而来。

裴廊晨亦上前半步:“我也愿意试药。”

裴亦炔瞪了他一眼,还待再开口,抢着试药的机会,仿佛这不是或死的毒药,而是卿音的青睐和重视。

“不必了。”卿音打断他二人,指尖轻轻搭在永安公主腕上,“公主脉象平稳,最合适试药。”

裴亦炔看着这一幕,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逆流。

她宁愿选一个刚见面的公主,让其在皇帝面前立功,也不愿选他......是不是还不愿意接受原谅他,还在怨恨他?

“卿音!”

他失控地喊出这个名字,在满朝震惊、皇帝怀疑的目光中才意识到失态,喉结滚动着改口:

“神女......当真要如此绝情?”

卿音终于抬眼看他,却只含有陌生与不解。

“臣与太子殿下素不相识。试药只是为了挑选最佳人选用于推广,当下最紧急的是京城疫病,太子殿下不要意气用事。”

裴廊晨适时开口:“神女失去过一段时间的记忆,那时遇见的人都已经忘记了。”

这是卿音与他约定好的,面对这条疯狗直接统一口径,假装失忆省事。

裴亦炔怔愣片刻,卿音这是将他忘了?

宁愿忘记他这个人的存在,也不愿意留恋分毫。

谢琳蓉突然尖笑出声:“卿音,你这个贱婢装什么清高!当年你跪着求亦炔哥哥宠幸的样子,满东宫谁没见过......”

“啪!”

一记耳光狠狠扇在她脸上,裴亦炔眼底翻涌着滔天怒火:“闭嘴!”

趁着卿音不记得,他可以跟她创造新的时光,覆盖所有不堪的过往。

他转向卿音时,声音已带上深重慌乱、愧意:

“孤管教不过,惊扰神女还请恕罪,但求一个一个补偿的机会......”

卿音却已转身走向永安公主,好似无事发生:

“三日后,臣会来为公主诊脉。现下,臣先随太医署的各位大人,前去查看京中疫病情况,先行告退。”

永安公主不动声色地点头,余光注意到皇帝难得对她这个女儿给出赏识的眼神。

她冷哼一声,心下了然,裴瑾这条老狗撑不了多久,裴亦炔这条病狗也没多少日子得意。

卿音与裴廊晨回宫,自此,他们三人复仇的蛰伏终于结束。

踏下宫阶时,卿音忽然想起来旧事似的,转头问裴廊晨:

“裴亦炔被立为太子那日,我找你合作,你就没怀疑过我的身份,万一我也是个滥竽充数的骗子?

还冒着被皇帝责骂的风险滞留京城七日,迟迟不前往封地。”

裴廊晨只是笑:“我一直都知道你是神女殿下,从很久之前。”

卿音轻哼一声:“等着吧,总有一天我会把你的小辫子给揪出来。”

裴廊晨抿唇笑得有点羞,却不无包容愉悦地暗自点头:“我等着呢。”

殿内,裴亦炔站在原地。

看着卿音和裴廊晨并肩离去的背影,心下酸痛碾碎似的。

可是卿音不会知道,在她假死后,他堂堂太子因为她是过得多么魂不守舍、痛不欲生?

原来,她就是黎族的神女,难怪所有预言都会成真,所以。

他会无后而终;

会失去太子之位;

会永失挚爱,也终生不会获得任何人的爱......

裴亦炔恍然,是不是这场大疫,原本他可以在卿音的帮助下巩固自己的太子之位,本该跟她一同受万人敬仰的,是他才对?

而不是到现在,他不得不屈尊跟永安公主、裴廊晨这两条落水狗斗得有来有回。

回了东宫。

裴亦炔亲手用骨鞭抽了谢琳蓉九十九鞭,再让她对着卿音的长生牌位磕了一百个响头,如同之前他对卿音做的那样。

以此来惩罚谢琳蓉今日对卿音殿前失言。

这半年谢琳蓉受了他不少的折磨,早已习惯他这般疯癫,却还是朝他冷笑:

“裴亦炔,你如今倒学会做戏了?当年你按着那个贱婢给六十四幅画像磕头的时候......可没这么怜香惜玉啊?”

裴亦炔身形一僵。

斗兽场火灾之后,谢琳蓉小产,孩子是保住了。

可他却对她越发没了耐心,满心都被丧生火海的卿音占据、日日借酒消愁。

曾经的神仙眷侣忽地走到了头。

谢琳蓉是相府掌上明珠,没有迎合讨好他人的癖好,很快便开始悄悄接面首进东宫。

一日被裴亦炔撞破,那面首亲密咬着她的颈侧,得意嗤笑:

“什么东宫太子,还不是要替老子养儿子,以后说不准,我的儿子能当上皇帝。

谢大小姐,裴亦炔知不知道,你给他戴了顶这么稳的绿帽子啊,哈哈哈......”

裴亦炔当即将那面首一刀毙命,尸体送去斗兽场喂狼。

谢琳蓉则被他亲手灌下堕.胎药,在院中跪了一整夜。

他对谢琳蓉起了疑心,一经彻查,才知道她的蛇毒也是假的。

所谓要黎族女子心头血,都只是源于她对卿音的嫉恨,她不想嫁入东宫后,受这唯一侍妾的威胁。

虽然这个低微安静的女子从来没有对她下过毒手,谢琳蓉仍然联手太医做了一出戏,生生剜了卿音十碗心头血。

那夜嫁衣也是她自己撕碎,卿音更没有一句开口侮辱。

四个侍女被严刑拷打后都把谢琳蓉的恶行给供了出来。

......

他心心念念呵护的孩子,不是他的;

护在手心去爱的女人,却是个毒妇。

真正顾念他,为他抛下神女身份,甘心承受侮辱做个侍妾的人,却被他百般摧残,最后无奈假死。

那时裴亦炔才知道,自己错得有多么愚蠢离谱,卿音的那么多委屈、无妄之灾他都视而不见,但凡多一刻深思、多一分相信。

而现在,他被皇帝关在东宫,连见卿音一面都难,只能恼怒地折磨眼前的女人。

“闭嘴,以前的事都是你这个贱人从中作梗,孤和卿音走到现在全都是因为你!”

谢琳蓉被迫跪倒在长生牌前,却仰头大笑:

“她那三年活得那么卑贱、遭了那么多侮辱践踏,还不都是拜你所赐?”

“你以为这样卿音就会多看你一眼?她如今是万民敬仰的神女,身边站着光风霁月的裴廊晨。而你呢?你不过是她看不上的......一条疯狗。”

裴亦炔猛地掐住她喉咙。

却心知肚明,谢琳蓉只是一个替罪羊,真正该死的是他自己,她说的也句句戳中他心中最嫉恨的地方。

东宫里的惨叫声持续了七天七夜,后来是谢琳蓉只剩下一口气,裴亦炔才收了手,请了太医为她喂人参吊命。

近日卿音与裴廊晨等人治疫有功,皇帝龙颜大悦。

京城原本万人受灾、横尸官路,百官名医束手无策,人人都说无力回天。

神女司命却如菩萨转世,降临福泽。

京内疫区不再杂乱肆虐、疫祸滔天,而是京城七十二坊被分得井井有条,各类病症都有可以施用的药方子。

神女制的预防疫病药汤,泼洒了千街百巷。

而给最严重的那批百姓用的黎族药,还是经过了皇帝嫡长女,永安公主亲身试药方才施行的。

大家都还记得疫乱最初时,太子裴亦炔还奏令:要将这些患病的人统统活埋、焚烧;所有京城病患送去边郡县。

皇亲国戚难道就比普通人高贵,不过是投胎运气!

人人自危之后,重新升起来的,是对朝廷的信任,是对神女、二皇子与永安公主的敬仰。甚有人称这次神女救疫是:

“黎药回春原上草,天恩救难世间人。”

皇帝舒心极了,连连召卿音入宫,将她封为国师祭司,向长生天询国运。

卿音跪地谢恩,给皇帝送上黎族研制的长生药。

“愿陛下洪福齐天。”皇帝眼睛都瞪圆了。

一时间她成了皇帝身边的大红人,可心里却讥诮,这狗皇帝恐怕活不过疫病结束。

太医署。

卿音指尖沾着辰砂,在黄麻纸上写下,要给最新一批隔离的百姓使用的药方,随后吩咐给手下官员:

“立刻去办,午时我会过去监察。”

“东城七坊艾草不够了。”裴廊晨掀帘而入,肩头落满碎雪,“已从北漠加急调运,沿途州郡设了三十六处药棚。”

他忽然握住卿音悬腕的手,轻声道:“神女殿下,一切都在变好。”

卿音眼里还有着疏离的恨意,应声抬眸:

“是啊,只是,还差两个人。

算算日子,裴亦炔那条病狗该放出来了,听说他把谢琳蓉折磨得不成.人形,怎么自己不以死谢罪?

跟陛下请示一下,我们研制了新药,需要剜心来试药。”

裴廊晨挑眉,没做评价,只是颔首允诺。

卿音掏出一段熏香,塞到他手里给他看。

“我给狗皇帝用了药。这药是黎族巫蛊,日日使用,可让人无缘故心生信任。他连着召我入宫禀报疫祸,我就给他熏了几天。

以后你可以对你想收络的将军、近臣用。”

三年前,裴亦炔将这药用在了皇帝身上,步步立功、独断天下,直到狼突鸱张、他一朝被立为太子。

而这,也是卿音被他从北漠带回、留在身边三年的理由。

他要借此夺.权,借此笼获这个从小到大都没有在意过他的父皇的重视。

裴廊晨却像是一个学堂走神的学生,凑近卿音笑得有些单纯地问:

“那你,可不可以对我用这药?”

卿音无言地翻了个白眼,裴廊晨整天五迷三道的不值钱样子,哪儿还需要用。

“用多了,就会变成傀儡、身体残败。你看狗皇帝整天那个虚得要命的样子就知道了,他决计活不过半年。”

所以三年前,哪怕卿音无数次期待得到裴亦炔的爱,也从没舍得过对他用。

裴廊晨却莫名有些开心:“原来神女殿下舍不得让我死。”

卿音懒得理他,把他赶去捣药。

......

京城,重疫坊。

裴亦炔知道了卿音要试药的事,结束禁闭便立刻赶来找她。

“太子殿下不可进去!这是疫灾最严重的黑瘟区!”

帘幔被粗暴扯开。

裴亦炔玄色锦袍上沾着雪沫,眼底布满血丝,死死盯着卿音。

“出去。”卿音头也不抬,淡声道,“殿下想害死更多人?”

裴亦炔却突然单膝跪地,抓住她收针的手按在自己心口:

“阿姝,这次让我来试药吧,用我的血,好不好?”

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乞求,怕被拒绝,他扯开衣襟,不要命似的用匕首切割心口,血液哇哇往外流。

当初,他也是压住卿音,为了治谢琳蓉的“蛇毒”,从她心口剜走了十碗血。

也记得四年前在南疆,卿音连着七天七夜剜心头血救他......现在,该由他来了。

不等卿音发话,裴廊晨先挡住了他,笑得睥睨:

“皇兄千金之躯,还是让我来吧。在北漠时候我多次试药,神女对我的身体早就习惯了。”

裴亦炔冷瞪着他,眼里像淬了寒,话里暗示的亲密熟识他怎会听不出来。

“你这条落水狗不过趁虚而入,我和卿音的感情从四年前就从未断绝。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?滚,滚得越远越好!”

“闭嘴!重疫坊都是病重的百姓,瞎嚷嚷什么!”

卿音抬手,虚虚地将裴廊晨拦了一把。

“太子殿下宅心仁厚,黎民百姓感激不尽,在一旁稍候着吧。二殿下,烦请派人去为我熬今晚要去城外布施的药。”

裴廊晨从善如流地出门走了,只留下裴亦炔与卿音二人。

卿音仍不动声色地为老妇人扎针,没给他一个眼神。

裴亦炔心里难免生出怨怼,卿音怎么能在他面前护着别人。但论迹不论心,卿音必然也是想给他留下二人单独的相处空间。

他又不由得生出欣喜与得意,倘若是初恋时的怀春,一切心思都随着对方简单的一举一动而改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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