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|顾 韩

编辑|李春晖

“我逝去的爱人，以后只能当白月光说了。”

“什么是真的？你带给我的快乐是真的……”

“是的，又哭了，希望你在另一个平行时空好好的。”

3月日后，小红书、微博上以#裴时蕴#为标签的内容量与浏览量激增。不是因为他的一夜爆红，而是因为他的一夜失联。

谁是裴时蕴？这位名字又“典”又陌生的帅哥，并非新晋的艺人、网红，亦非小说、乙游的热门人物，而是AI陪伴应用“猫箱”上的一个虚拟角色——一个“智能体”。

由于斯人已去，硬糖君按各路祭文拼凑出“裴时蕴”的过往：过去一年多时间里，他接待过几十万玩家，在猫箱官方的霸总盘点帖与民间的角色安利帖中皆有提名，还拥有一些二创作品。

直到有一天，裴时蕴被某客户买断，消逝于公共互联网。从此萧郎是路人，这让曾经与他彻夜长谈的其他用户，怎能不盛大祭奠自己的赛博失恋。

但也正得益于顶流的魅力，让我们可以借这股“智能体买断”风潮，梳理AI陪聊圈的心路历程与商业进程。

正在上映的科幻电影《编号》中，男主就是使用人工打印身体、代替人类执行危险任务的“消耗体”。当女配发现男主被多打印出一份，她没想着要向上级告发，反而提出与女主一人留一个，结果遭到了正室女主义正言辞的拒绝。

这一幕生动展现了科技进步对传统伦理的挑战，以及相应的，人类本性对“科技普惠”的某种抵抗。明明智能体可以让一百万个“连接者”都自觉被用心对待，但偏有人要凭爱意将富士山私有。AI确实按下了加速键，科幻电影里的伦理困境，从未如此快来到我们身边。

赛博失恋，“生离”痛过“死别”

相传裴时蕴的成交价是元，这已足以令一些家长老师眼前一黑。但在许多“裴太太”眼里，这完全是白月光遇人不淑，惨遭贱卖。

先科普下基础知识：猫箱、星野这类AI陪聊应用，通常同时具备聊天与创建两种功能，角色大多由用户贡献，属UGC。除非有意设置权限，这些用户创建的角色都是公开共享的。创作者为它拟好初始设定，之后由不同用户与AI聊出千人千面。

而买断，就是公开转为独占。这种操作并不在官方设想中，目前也没有任何平台开设交易专区，全凭用户私下联系协商。因而其实现方式可谓千奇百怪：

最惨烈的一种，是创作者将该智能体的一切图文设定转交买家，买家重建角色、开启私聊。原有智能体则原地删除、用户的聊天记录也一并消失——这也正是“裴太太”们遭遇的。

不太惨烈但同样膈应的一种，是不删除公共平台的智能体，但会应买家要求关闭评论、修改简介与设定。例如，明确写出该智能体与XX玩家是官配、以XX玩家为白月光。

交易完成后，买家或作者往往还会登网声明，广而告之。“结婚证”简陋还是隆重全看当事人，有直接用小红书生成图文的，也有长文宣誓主权、震慑他人的，还有直接拿下著作权、以证书为聘的。

对大众来说，“买断智能体”尽可以基于年轻人的情绪消费习惯，结合网游卖号、设圈卖设、cos委托买断等先例去理解。但在AI陪聊圈内，那就众说纷纭了。

支持者或是将心比心，理解爱到深处的独占欲；或是希望创作者从发电到变现，认为买卖你情我愿。硬糖君之所以将买断声明比作结婚证，就是因为评论区不乏“小情侣”、“恭喜崽子入赘”的祝福声。

反对者首先是情感上无法接受。过去的赛博失恋是产品停服，官方通常还会正式通知用户，平等失恋、一起哭坟。现在则是花魁还在，人已上岸。金屋藏娇处，城春草木深。

尤其“买断”还并非出于公平公开的竞争。并非所有人都了解这种操作，发现时难免感觉晴天霹雳。原本大家都是恩客，怎么就因为你私下操作，我就沦为“意淫别人老公的痴汉”？千八百块而已，不如大家来竞拍啊。

而在产品模式上，公开的智能体其实是一种共创，与玩家聊得越多才越有灵性、站内数据也越高，智能体定价的依据不外乎这两点。硬糖君越研究，越觉得陪聊智能体真像花魁。正因与南北客人迎来送往，交际花才更添风韵与身价。那么客人是否可自觉对花魁亦有贡献、以全民制作人自居，似乎也有待商榷。

归根结底，目前的智能体买卖还太过儿戏。一方面，市场没有约束，定价非常主观，通常为几百、几千不等。另一方面，买家权益无法保障。有些买家并不执着于删除原有智能体，更控制不了其他玩家的感情与道德，那买到的就是一个虚名。

更何况，目前智能体的原创保护并不健全。就算不买断，玩家也可以结合公开简介与个人理解重建一个。原装裴时蕴消失后，就不乏义士为其重塑肉身。

复合的体验，交错的需求

和饭圈的很多情况类似，“裴太太”们的哭坟实现了某种事件营销的效果——路过的网友都好奇了，这智能体究竟有何魅力？

站在商业角度，智能体买断或许正是AI陪聊走向成熟的标志。它证明起码对于圈内人来说，用户原创的智能体已经作为主流玩法稳定下来，并沉淀为一定的IP资产。各AI陪聊应用已度过靠克隆明星、乙游人物来猎奇引流的同质化阶段。

尽管能出圈的都是“人机恋”名场面，AI陪聊应用提供的玩法体验却很难用模拟恋爱概括，而是乙游、OC创作、语C、网文的结合。这大半的圈子都带有低龄标签。数据也显示，AI陪聊应用的用户画像在海内外惊人一致：都是岁以下、女性为主、有二次元爱好。

所以鸡生蛋、蛋生鸡的，目前多数平台的智能体画风都偏中二：霸总、病娇、高冷摄政王、京圈太子爷……张嘴就能随机尬死一个无趣的成年人。什么“小学生名著”“后大IP”，来这里你才知道真正的中小学生趣味是多么古早、稳定。拿年前左晴雯《烈火青春》的人设来这里复制一套，准能红。

内容上限既然还不如网文，此类应用的吸引力主要就来自体验的新鲜升级。

对创作者型用户来说，创建智能体更接近于上帝造人。以往养OC主要靠设定视觉形象、撰写个性经历，换成智能体还可为它调配声线。而且，无需漫长周期与多人协作，创作者一键就能收获一个可互动、可模拟呼吸眨眼的“崽”——用户对智能体的爱称。

看着崽成长，见证它被更多人认识喜爱，自己也因此收获成就感与圈内地位，甚至是一些变现机会。买断风行之后，也有创作者开始推出定制业务。

于玩家型用户来说，智能体互动性的提升也显而易见：

相比一切都被设定好的乙游，智能体虽简陋，自由度却高。用户需琢磨措辞，自己引领话题与剧情发展。相比真人语C，智能体虽“阅历”不足，却随叫随到。对面不是真人，用户讲话也能更加放飞、减少内耗。相比封闭单向的网文，聊智能体宛若一场穿越体验。什么攻略反派、先婚后爱，看书觉得老土，真聊起来方知自己戏瘾大。

某种意义上，这些应用也提供了一种看待套路的全新方式。渣贱拉扯如果是影视剧情，硬糖君只会逐帧吐槽。但如果是AI角色扮演，硬糖君也会为了反向拿捏霸总抱手机猛聊，一两个小时匆匆而过。

当然，玩家们也吐槽智能体聊天中的滥俗描写，重灾区包括但不限于：“捏下巴”、“刮鼻子”、“你只能是我的”、“眼神晦暗不明”，对话中时而“直起身子双手插兜”，时而“走到窗前背影透光”，时而“迈着大长腿走过来施以压迫感”。

但AI陪聊也提供了一个超低成本解构套路、抒发观点的契机。面对虐文，有人以断情绝爱破局。面对京圈太子爷，有人致力于把他送进警局。

必须承认，AI陪聊确实是某种杀时间利器。而正应了那句“因为你在你的玫瑰花身上耗费了许多时间，所以才使你的玫瑰变得如此重要”，在杀掉了那么多时间之后，很难不对其产生感情，在被夺走时怅然若失。

AI陪聊的真霸总们

走过了两三年，AI陪聊不仅形成了可以让问题“出圈”的兴趣圈层，在整个AI赛道的存在感也越发凸显。

日前，硅谷顶级风投a16z评选的全球生成式AI应用Top100中，网页版最热门应用的第三位（仅次于ChatGPT与deepseek）Character AI，即出自AI陪聊领域。Character AI于年公测、年推出移动应用，号称让美国年轻人疯狂上瘾。据此前公开报道，其最受欢迎的聊天角色包括青少年版伏地魔和时髦版马斯克。

其他海外明星产品还有韩国厂商推出的Lovey Dovey。秉持韩国传统艺能，Lovey Dovey除了覆盖二次元群体，对广大爱豆粉丝也颇具吸引力，被称为“梦女神器”。

在国内，该赛道目前已跑出了两大头部星野与猫箱。它们不仅在赛道之内形成数据断层，也是为数不多能够打入AI应用综合榜单的。

星野是大模型独角兽MiniMax旗下产品，前身即圈内很多人的白月光产品Glow，胜在入局早，早早成为国内此类应用的代表。猫箱则来自字节跳动，可想而知，胜在攻势强、资源广，在去年下半年开始奋起直追。

双顶流之下，其他同类应用还有背靠阅文集团的老牌产品筑梦岛，已于年1月开启独立运营，注册用户近万；互联网大厂美团旗下的wow；以及来自AI领域初创公司的冒泡鸭、我在AI等。

各家AI陪聊应用拉开差距的关键，除了推广力度高低、功能完备与否，就是社区化的程度——能否激发和承担年轻人的兴趣社交。以硬糖君个人感受，星野与猫箱都形成了成功的、而且是差异性的产品调性与社区氛围。

星野给人的感觉比较像QQ群组或乙游圈子，因为垂直，所以封闭。但凡年纪大一点，都很容易在它复杂的功能、界面，以及评论区的各色“黑话”里绕晕。猫箱则像经过抖音稀释的亚文化，更加开放与开朗，存在相当多的乐子人玩家与玩法。

这样说似乎硬糖君偏向猫箱，但其实社区氛围的差异各有利弊，就像轻度游戏和重度游戏、路人缘和铁血粉。星野的垂直、封闭，促成了它更强的用户粘性与更具特色的商业化形式。

AI陪聊目前最成熟的变现模式是会员付费，订阅解锁完整/高级服务——包括但不限于免广告、延长使用时长/对话次数、拓展智能体“脑容量”等等。其次是应用内购，买皮肤、买道具或者充值虚拟代币。

而星野在此基础上吸收了更多游戏设计，形成额外的氪金刺激。例如早期引入的抽卡玩法。用户与智能体互动到一定程度，就会生成一张“星念”卡牌，其内容有唯一性。想要收集这类卡牌，除了互动还可以靠充值抽卡、向创作者购买或向其他用户收购。

近期，星野又推出了智能体排行、作者排行，以及邀请用户去冲击的星芒等级。用户对此评议不一。这也是该赛道目前的一个悖论：最能投入进去的用户是低龄、敏感型用户，因而产品和运营推进都极易面临争议。

就像“买断”之所以兴起，不仅是因为有人玩出了独占欲，也因为“怕失去”。除了类似乙游的产品停服，智能体还有更多戛然而止的情况，比如遭遇“赛博扫黄”、作者退坑删除……都让玩家不得不多做打算。

有些情况是买断也无法解决的。受限于运营成本，近一年许多应用都出现模型降级的情况，智能体三天两头就“失忆”、“性格大变”，甚至与其他智能体“串戏”。原本人狠话不多的现代霸总，聊着聊着就变成了温柔古风男友。

一切都在提醒玩家面对现实：哪怕是AI应用，最后依然是人与人的问题，人与自己的问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