思及 完结+番外 (镜里片) 全文免费阅读 - 趣书网

番外篇：月明风清

1

塞北的风沙似乎还眷恋着煜川的轮廓，即使回到繁华京城数月，他眉宇间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旷野气息。霓裳斜倚在将军府临湖的轩窗边，看着庭院中那个挺拔的身影。煜川正亲自照料他那匹名为“赤焰”的汗血宝马，动作沉稳而专注。赤焰亲昵地用头蹭着他的掌心，发出满足的响鼻。

这匹马，前世曾载着他，如一道撕裂黑夜的赤色闪电，冲破叛军的封锁，登上那绝望的城墙。霓裳指尖无意识抚过胸前衣襟，那里，曾有一个被匕首贯穿的冰冷窟窿。如今，只有平稳的心跳，和身旁炉火散发的融融暖意。

“看什么？”煜川不知何时已走到窗下，仰头看她，日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。

“看我的大将军，比顾轻舟雪中捧梅，实在多了。”霓裳唇角弯起，带着重生后特有的、淬炼过的清醒与调侃。

煜川耳尖微红，却不接这调侃，只道：“马厩新添了几匹小驹，性子温顺，你可要去看看？”

霓裳笑着摇头，目光落在他腰间佩剑上。那古朴的剑鞘，曾沾染过为她复仇的血，也守护着她如今每一日的安宁。她忽然想起一事：“对了，侍书整理旧物，在库房一个落了灰的箱奁底层，发现了这个。”她递出一个用油布仔细包裹的小包。

煜川解开，里面是一叠泛黄的信笺。熟悉的、属于霓裳少女时代的娟秀小楷，却并非情诗，而是一封封……抱怨煜川不解风情、木讷寡言的书信！是当年赐婚圣旨下达后，霓裳满心抗拒又无处发泄，偷偷写下的。

“噗……”霓裳自己先忍不住笑出声，“瞧瞧，少时的我，多嫌弃你。”

煜川一张张翻看，那些稚气的抱怨——“煜川今日又只会说‘嗯’、‘好’、‘知道了’，闷死人了！”“父皇夸他箭术好，他竟只会说‘陛下谬赞’，木头！”“顾轻舟的新诗都传到宫里了，意境多美，哪像某人……”——字字句句，如今看来，竟有种笨拙的温暖。

他抬起头，深邃的眸子里映着霓裳的笑靥，认真道：“那时，不知如何说。只知，护你周全，便是全部。”

霓裳心头一暖，那些曾让她嫌弃的“木讷”，此刻成了最坚实的堡垒。她伸出手，指尖轻轻拂过他掌心因常年握缰持剑留下的厚茧：“现在呢？可学会了说点别的？”

煜川反手握住她的手，干燥温暖，力道沉稳：“霓裳，”他唤她的名字，声音低沉而清晰，“有你在此，这将军府，才是家。” 没有华丽的辞藻，却比顾轻舟所有的情诗都更动听。赤焰在远处嘶鸣一声，像是应和。

2

京郊一处清幽的田庄，名唤“梅苑”。时值初夏，梅树已绿叶成荫，庄内溪水潺潺，倒比名字更添了几分清凉生机。这里，成了萧媛媛暂时的栖身之所。

那日公主府赏花宴后，霓裳信守承诺。煜川的人手暗中行动，不仅从宰相府别院救出了被严密看守的书生萧振，更搜集了萧堰早年为攀附权贵、调换婴儿的铁证。萧堰谋逆罪证确凿，秋后问斩已成定局，这些家丑便由霓裳亲手揭开，给了萧媛媛一个明白，也彻底斩断了她与那个冰冷相府的最后一丝名义上的羁绊。

此刻，萧媛媛穿着一身素净的棉布衣裙，坐在廊下做着小衣，腹部已明显隆起。阳光透过藤蔓洒在她身上，脸上虽仍有几分病弱的苍白，但眉宇间那股惊惶与愁苦已消散大半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宁静的母性光辉。萧振在一旁的石桌上安静地读书，时不时抬眼看看她，目光温柔而充满感激。

一辆不起眼的青帷马车停在庄外。霓裳只带了侍书，轻装简从。

“公主殿下！”萧媛媛见到她，连忙要起身行礼。

霓裳快走几步按住她：“快坐着，身子要紧。”她打量了一下四周，环境清雅，仆役不多却都规矩，“可还习惯？缺什么只管告诉管事。”

“这里很好，非常安静，多谢公主再造之恩。”萧媛媛眼圈微红，抚着肚子，“若无公主，我们母子与萧振，恐怕早已……”

“过去种种，如云烟散。”霓裳语气温和却坚定，“你既已非萧氏女，前尘恩怨便与你无关。安心待产，孩子落地后，煜将军会为萧振在军中谋个文职，远离京城是非。你们便以这‘梅苑’为根，堂堂正正开始新生活吧。”她示意侍书放下带来的上好补品和婴孩用品。

萧振深深一揖，声音哽咽：“公主与将军大恩，萧振没齿难忘，定当竭尽全力，护她们母子周全，不负此生。”

看着眼前这对劫后余生、彼此依偎的恋人，霓裳心中感慨万千。前世的萧媛媛，顶着“皇贵妃”的虚名，最终也不过是父亲野心的牺牲品，结局凄惨。而这一世，她挣脱了枷锁，获得了平凡却真实的幸福。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“复仇”？让本该绽放的生命，回归其应有的轨道。

3

宫中御花园，牡丹开得正好。皇帝处理完朝政，难得有闲，召了霓裳和煜川一同赏花。经历了一场未遂的宫变，皇帝似乎老了一些，但精神矍铄，看着并肩而来的女儿女婿，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欣慰。

“霓裳如今，眼神清亮，比朕库房里最亮的东珠还耀眼。”皇帝拍拍身边的石凳，示意霓裳坐下，又对侍立的煜川道，“煜卿也坐。塞北军务繁重，回京这些时日，辛苦你了。”

“为陛下分忧，臣之本分。”煜川恭敬道，身姿依旧挺拔如松。

皇帝满意地点点头，目光投向远处葱茏的鹿苑：“那白鹿……朕已命人好生照看。说来讽刺，萧堰用它做谋逆的幌子，它倒成了朕警示自身、体察天心的一面镜子。”他转向霓裳，语气带着后怕与庆幸，“若非吾儿机警，煜卿神勇，朕这把老骨头，怕是要在生辰宴上。”

“父皇！”霓裳心头一紧，连忙打断这不吉利的话，前世皇兄惨死、父皇悲恸呕血的画面瞬间闪过脑海。她强压下翻涌的情绪，握住皇帝的手，那双手不再如记忆中那般有力，却依旧温暖，“都过去了。有霓裳在，有煜川在，有皇兄在边关镇守，父皇定当万岁安康。”

皇帝反手拍拍她的手背，笑容慈祥：“是啊，都过去了。看到你如今这般模样，朕心甚慰。从前你痴恋那顾轻舟，朕虽不喜他眼神不正，却拗不过你。如今，总算觅得良人。”他看向煜川，目光如炬，“煜川，朕把最珍视的明珠交给你了。霓裳性子烈，心思重，你要多包容。”

煜川起身，单膝触地，抱拳郑重道：“陛下放心。臣以性命起誓，此生唯霓裳一人，护她周全，免她惊忧，绝不负她。纵使千军万马在前，臣之剑锋，永为公主而指。”誓言铿锵，回荡在繁花似锦的御苑中，连鹿苑里悠闲漫步的白鹿，也似有所感，呦呦轻鸣了几声。

霓裳看着跪在身前的丈夫，看着慈爱的父亲，再想起远在边关平安的皇兄，心头那块压了两世的巨石，终于彻底落下。阳光透过花叶缝隙洒下，暖意融融。新生，不仅仅属于萧媛媛，更属于每一个挣脱了噩梦、勇敢拥抱阳光的人。

4

日子如将军府门前潺潺的溪水，平静而舒缓地流淌。霓裳开始真正享受起“将军夫人”的生活，不再只是复仇归来的嫡长公主。她学着打理府务，偶尔兴致来了，也会去校场看煜川练兵。将士们对这位传奇的公主夫人敬重有加，她爽利明快的作风也很快赢得了他们的好感。

一日午后，霓裳在书房整理煜川从塞北带回的书籍舆图。在一个不起眼的樟木箱底层，她发现了一个小小的、用火漆封得严严实实的锦囊，颜色暗沉，显然有些年头了。锦囊入手颇沉，上面绣着一支歪歪扭扭的桃花，针脚稚嫩，显然是多年前旧物。

她心中微动，小心地剔开早已脆化的火漆。锦囊里没有金银珠宝，只有两样东西：一枚边缘有些磨损、却依旧温润光洁的羊脂白玉环——正是煜川当年出征前，她赌气退还的订婚信物；另一样，则是一封折叠整齐的信。

展开信纸，是煜川刚劲却略显生涩的字迹，墨迹已有些晕开，显然曾被摩挲过无数次。信很短，没有抬头，也没有落款日期：

见信如晤。

边关苦寒，风沙刺骨。然每每思及京中有人，心便如坠暖炉。

知你心有所属，怨我木讷。不敢扰，唯愿安好。

此玉环，乃我心之所系。暂存于此，若你终不愿，便任它埋骨黄沙，亦是我心归处。

珍重。

霓裳的指尖轻轻拂过那些晕开的墨迹，仿佛能触摸到写信之人当年的辗转反侧与小心翼翼。这封信，显然写于他初到塞北、得知她执意退婚嫁给顾轻舟之后。他没有纠缠，没有怨怼，只是默默地将心意与失落封存，连同那枚被退回的玉环，一起锁进这小小的锦囊，带到了遥远的边关。若非她重生归来，拨乱反正，这锦囊连同里面沉甸甸的心事，或许真的会永远埋藏在塞外的风沙之下。

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，煜川走了进来。看到霓裳手中的锦囊和展开的信笺，他脚步一顿，刚毅的脸上罕见地掠过一丝窘迫，耳根迅速泛红。

霓裳抬起头，眼中水光潋滟，却带着笑意，晃了晃手中的信：“大将军，藏得够深啊？这‘不敢扰，唯愿安好’写得挺好。”

煜川大步上前，不是抢信，而是将她连同信笺一起拥入怀中，力道有些大，带着失而复得的珍重。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，声音闷闷地从胸腔传来：“都过去了。” 顿了顿，又补充道，“现在，很好。”

霓裳靠在他坚实温暖的怀抱里，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，看着窗外洒进来的金色阳光，握紧了手中的玉环和信笺。是啊，那些前尘的背叛、算计、血与泪，都过去了。风沙止息，月明风清。她拥有的，是失而复得的玉环，是迟来的情信，更是眼前这个沉默却将爱意刻进骨血、付诸行动的男人，以及他们共同守护的、来之不易的安宁岁月。

未来很长，有他在侧，每一步，都是新生。

（全文完）